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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二


  令狐冲心想:「小師妹新婚燕爾,林師弟是她心中所愛,該當十分喜歡才是,又有甚麼不如意事了?難道小夫婦兩個鬧彆扭嗎?」眼見林平之站在她身邊,臉上神色頗為怪異,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。令狐冲又是一驚:「這是甚麼神氣?我似乎在誰臉上見過的。」但在甚麼地方見過,卻想不起來。

  只聽得左冷禪道:「玉璣道兄,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門。於五嶽劍派合併之議,道兄高見若何?」眾人聽得左冷禪不答何三七的問話,顧左右而言他,那麼於結交「白板煞星」一節,是默認不辯了。「白板煞星」的惡名響了二三十年,但真正見過他、吃過他苦頭的人,卻也沒有幾個,似乎他的惡名主要還是從形貌醜怪而起,然從他弟子「青海一梟」的行止瞧來,自然師徒都非正派人物。

  玉璣子手執鐵劍,得意洋洋的說道:「五嶽劍派併而為一,於我五派上下人眾,惟有好處,沒半點害處。只有像天門道人那樣私心太重之人,貪名戀棧,不顧公益,那才會創議反對。左盟主,在下執掌泰山派門戶,於五派合併的大事,全心全意贊成。泰山全派,決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,跟隨你老人家之後,發揚光大五嶽派的門戶。倘若有人惡意阻撓,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們不得。」

  泰山派中百餘人轟然應道:「泰山派全派盡數贊同併派,有人妄持異議,泰山全派誓不與之干休。」這些人同聲高呼,雖然人數不多,但聲音整齊,倒也震得群山鳴響。令狐冲心想:「他們顯然是事先早就練熟了的,否則縱然大家贊同併派,也決不能每一個字都說得一模一樣。」又聽玉璣子的語氣,對左冷禪老人家前、老人家後的,恭敬萬分,料想左冷禪若不是暗中已給了他極大好處,便是曾以毒辣手段,制得他服服貼貼。

  天門道人座下的徒眾眼見師尊慘死,大勢已去,只好默不作聲,有人咬牙切齒的低聲咒詛,有人握緊了拳頭,滿臉悲憤之色。

  ***

  左冷禪朗聲道:「我五嶽劍派之中,衡山、泰山兩派,已然贊同併派之議,看來這是大勢所趨,既然併派一舉有百利而無一害,我嵩山派自也當追隨眾位之後,共襄大舉。」

  令狐冲心下冷笑:「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劃促成,嘴裏卻說得好不輕鬆漂亮,居然還是追隨眾人之後,倒像別人在創議,而你不過是依附眾意而已。」

  只聽左冷禪又道:「五派之中,已有三派同意併派,不知恆山派意下如何?恆山派前掌門定閒師太,曾數次和在下談起,於併派一事,她老人家是極力贊成的。定靜、定逸兩位師太,也均持此見。」

  恆山派眾黑衣女弟子中,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:「左掌門,這話可不對了。我們掌門人和兩位師伯、師叔圓寂之前,對併派之議痛心疾首,極力反對。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後不幸逝世,就是為了反對併派。你怎可擅以己見,加之於她三位老人家身上?」眾人齊向說話之人瞧去,見是個圓臉女郎。這姑娘是能言善道的鄭萼,她年紀尚輕,別派人士大都不識。

  左冷禪道:「你師父定閒師太武功高強,見識不凡,實是我五嶽劍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,老夫生平深為佩服。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為奸徒所害。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,這五嶽派掌門一席,自是非她莫屬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當日在下與定閒、定靜、定逸三位師太談及併派之事,在下就曾極力主張,併派之事不行便罷,倘若如議告成,則五嶽派的掌門一席,必須請定閒師太出任。當時定閒師太雖然謙遜推辭,但在下全力擁戴,後來定閒師太也就不怎麼堅持了。唉,可嘆,可嘆,這樣一位佛門女俠,竟然大功未成身先死,喪身少林寺中,實令人不勝嘆息。」他連續兩次提及少林寺,言語之中,隱隱將害死定閒師太的罪責加之於少林寺。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,但少林寺為武學聖地,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這樣兩位武學高人,則少林派縱非串謀,也逃不了縱容兇手、疏於防範之責。

  忽然有個粗糙的聲音說道:「左掌門此言差矣。當日定閒師太跟我說道,她老人家本來是想推舉你做五嶽派掌門的。」

  左冷禪心頭一喜,向那人瞧去,見那人馬臉鼠目,相貌十分古怪,不知是誰,但身穿黑衫,乃是恆山派中的人物,他身旁又站著五個容貌類似、衣飾相同之人,卻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。他心中雖喜,臉上不動聲色,說道:「這位尊兄高姓大名?定閒師太當時雖有這等言語,但在下與她老人家相比,那可萬萬不及了。」

  先前說話之人乃是桃根仙,他大聲道:「我是桃根仙,這五個都是我的兄弟。」左冷禪道:「久仰,久仰。」桃枝仙道:「你久仰我們甚麼?是久仰我們武功高強呢,還是久仰我們見識不凡?」左冷禪心想:「撕裂成不憂的,原來是這麼六個渾人。」念在桃根仙為自己捧場的份上,便道:「六位武功高強,見識不凡,我都是久仰的。」

  桃幹仙道:「我們的武功,也沒有甚麼,六人齊上,比你左盟主高些,單打獨鬥,就差得遠了。」桃花仙道:「但說到見識,可真比你左掌門高得不少。」左冷禪皺起眉頭,哼了一聲,道:「是嗎?」桃花仙道:「半點不錯。當日定閒師太便這麼說。」桃葉仙道:「定閒師太和定靜師太、定逸師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閒話,說起五嶽劍派合併之事。定逸師太說道:『五嶽劍派不併派便罷,倘要併派,須得請嵩山派左冷禪先生來當掌門。』這一句話,你信不信?」左冷禪心下暗喜,說道:「那是定逸師太瞧得起在下,我可不敢當。」

  桃根仙道:「你別忙歡喜。定靜師太卻道:『當世英雄好漢之中,嵩山派左掌門也算得是位人物,倘若由他來當五嶽派掌門人,倒也是一時之選。只不過他私心太重,胸襟太窄,不能容物,如果是他當掌門,我座下這些女弟子們,苦頭可吃得大了。』」桃幹仙接著道:「定閒師太便說:『以大公無私而言,倒有六位英雄在此。他們不但武功高強,而且見識不凡,足可當得五嶽派的掌門人。』」

  左冷禪冷笑道:「六位英雄?是那六位?」桃花仙道:「那便是我們六兄弟了。」

  此言一出,山上數千人登時轟然大笑。這些人雖然大半不識桃谷六仙,但瞧他們形貌古怪,神態滑稽,這時更自稱英雄,說甚麼「武功高強,見識不凡」,自是忍不住好笑。

  桃枝仙道:「當時定閒師太一提到『六位英雄』四字,定靜、定逸兩位師太立即便想到是我們六兄弟,當下一齊鼓掌喝采。那時候定逸師太說甚麼來?兄弟,你記得嗎?」桃實仙道:「我當然記得。那時候定逸師太說道:『桃谷六仙嘛,比之少林寺方證大師,見識是差一些了。比之武當派冲虛道長,武功是有所不及了。但在五嶽劍派中,倒也無人能及。兩位師姊,你們以為如何?』定靜師太便道:『我卻以為不然。定閒師妹的武功見識,決不在桃谷六仙之下。只可惜咱們是女流之輩,又是出家人,要做五嶽派掌門,作五嶽派數千位英雄好漢的首領,總是不便。所以啊,咱們還是推舉桃谷六仙為是。』」桃葉仙道:「定閒師太當下連連點頭,說道:『五嶽劍派如果真要併派,若不是由他六兄弟出任掌門,勢必難以發揚光大,昌大門戶。』」

  令狐冲越聽越好笑,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與左冷禪搗亂。左冷禪既妄造死者的言語,桃谷六仙依樣葫蘆,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左冷禪倒也無法可施。

  嵩山上群雄之中,除了嵩山一派以及為左冷禪所籠絡的人物之外,對於五嶽併派一舉,大都頗具反感。有的高瞻遠矚之士如方證方丈、冲虛道長等人,深恐左冷禪羽翼一成,便即為禍江湖;有的眼見天門道人慘死,而左冷禪咄咄逼人,深感憎惡;更有的料想五嶽併派之後,五嶽派聲勢大張,自己這一派不免相形見絀;而如令狐冲等恆山派中人,料得定閒等三位師太是為左冷禪所害,只盼誅他報仇,自然敵意更盛。眾人耳聽得桃谷六仙胡說八道,卻又說得似模似樣,左冷禪幾乎無法辯駁,大都笑吟吟的頗以為喜,年輕的更笑出聲來。

  忽然有個粗豪的聲音說道:「桃谷六怪,恆山派定閒師太說這些話,有誰聽到了?」

  桃根仙道:「恆山派的幾十名女弟子都是親耳聽到的。鄭姑娘,你說是不是?」

  鄭萼忍住了笑,正色道:「不錯。左掌門,你說我師父贊成五派合併,那些言語,又有誰聽到了?恆山派的師姊師妹們,左掌門說的話,有誰聽見咱們師尊說過沒有?」百餘名女弟子齊聲答道:「沒聽見過。」有人大聲道:「多半是左掌門自己捏造出來的。」更有一名女弟子道:「和左掌門相比,我師父還是對桃谷六仙推許多些。我們隨侍三位老人家多年,豈有不知師尊心意之理?」

  眾人轟笑聲中,桃枝仙大聲道:「照啊,我們並沒說謊,是不是?後來定閒師太又道:『五派合併,掌門人只有一個,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,卻是請誰來當的好?』兄弟,定靜師太卻怎麼說啊?」桃花仙道:「這個……嗯,是了,定靜師太說道:『五派雖然併而為一,但泰山、衡山、華山、恆山、嵩山這東南西北中五嶽,卻是併不到一塊的。左冷禪又不是玉皇大帝,難道他還能將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嗎?請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駐五山,剩下一個做總掌門也就是了。』」桃葉仙道:「不錯!定逸師太便說:『師妹此見甚是。原來桃谷六仙的父母當年甚有先見,知道日後左冷禪要合併五嶽劍派,因此生下他六個兄弟來,既不是五個,又不是七個,佩服啊佩服!』」

  群雄一聽,登時笑聲震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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