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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九


  不戒和尚待他二人跌落,雙臂齊伸,又抓住了二人後頸,說道:「要不要再來一次?」一名漢子忙道:「不……不要了!」另一名嵩山弟子甚是乖覺,大聲叫道:「令狐冲,你往那裏逃?眾位瞎子朋友,快追,快追!」十餘名瞎子聽了,信以為真,拔足便奔。

  田伯光怒道:「令狐掌門的名字,也是你這小子叫得的?」伸手拍拍兩記耳光,大聲呼喚:「令狐大俠在這裏!令狐掌門在這裏!那一個瞎子有種,便過來領教他的劍法。」

  眾瞎子受了嵩山弟子的慫恿,又想到雙目被令狐冲刺瞎的仇怨,滿腔憤怒,便在山道上守候,但聽得兩名嵩山弟子的慘呼,不由得心寒,跟著在山道上來回亂奔,雙目不能見物,一時無所適從,茫然站立。

  令狐冲、不戒、田伯光及恆山諸弟子從眾瞎子身畔走過,更向上行。陡見雙峰中斷,天然現出一個門戶,疾風從斷絕處吹出,雲霧隨風撲面而至。不戒喝道:「這叫作甚麼所在?怎地變啞巴了?」那嵩山弟子苦著臉道:「這叫作朝天門。」

  眾人折向西北,又上了一段山路,望見峰頂的曠地之上,無數人眾聚集。引路的數名嵩山弟子加快腳步,上峰報訊。跟著便聽得鼓樂聲響起,歡迎令狐冲等上峰。

  ***

  左冷禪身披土黃色布袍,率領了二十名弟子,走上幾步,拱手相迎。令狐冲此刻雖是恆山掌門,但先前一直叫他「左師伯」,畢竟是後輩,當下躬身行禮,說道:「晚輩令狐冲,拜見嵩山掌門。」左冷禪道:「多日不見,令狐世兄丰采尤勝往昔。世兄英俊年少而執掌恆山派門戶,開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,可喜可賀。」他向來冷口冷面,這時口中說「可喜可賀」,臉上神色,卻絕無絲毫「可喜可賀」的模樣。

  令狐冲明白他言語中皮裏陽秋,說甚麼「開武林中千古未有之局面」,其實是諷刺他以男子而做群尼的領袖,「英俊年少」四字,更是不懷好意,說道:「晚輩奉定閒師太遺命,執掌恆山門戶,志在為兩位師太復仇雪恨。報仇大事一了,自當退位讓賢。」他說著這幾句話時,雙目緊緊和左冷禪的目光相對,瞧他臉上是否現出慚色,抑或有憤怒憎恨之意,卻見左冷禪臉上連肌肉也不牽動一下,說道:「五嶽劍派向來同氣連枝,今後五派歸一,定閒、定逸兩位師太的血仇,不單是恆山之事,也是我五嶽派之事。令狐兄弟有志於此,那好得很啊。」他頓了一頓,說道:「泰山天門道兄、衡山莫大先生、華山岳先生,以及前來觀禮道賀的不少武林朋友都已到達,請過去相見罷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是。少林方證大師和武當冲虛道長到了沒有?」左冷禪淡淡的道:「他二位住得雖近,但自持身份,是不會來的。」說著向令狐冲瞪了一眼,目光中深有恨意。令狐冲一怔,便即省悟:「我接任掌門,這兩位武林前輩親臨道賀。左冷禪卻以為他們今日不會來,因此不但恨上了方證大師和冲虛道長,對我可恨得更加厲害了。」

  便在此時,忽見山道上兩名黃衣弟子疾奔而上,全力快跑,顯是身有急事。峰頂上諸人不約而同的都向這二人瞧去。不多時兩人奔到左冷禪身前,稟道:「恭喜師父,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、武當派掌門冲虛道長,率領兩派門人弟子,正上山來。」

  左冷禪道:「他二位老人家也來了?那可客氣得很啊。這可須得下去迎接了。」他語氣似乎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。但令狐冲見到他衣袖微微顫動,心中喜悅之情畢竟難以盡掩。

  在嵩山絕頂的群雄聽到少林方證大師、武當冲虛道長齊到,登時聳動,不少人跟在左冷禪之後,迎下山去。令狐冲和恆山弟子避在一旁,讓眾人下山。

  只見泰山派天門道人、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幫幫主、青城派掌門松風觀觀主余滄海等前輩名宿,果然都已到了。令狐冲和眾人一一見禮,忽見黃牆後轉出一群人來,正是師父、師娘和華山派一眾師弟師妹。他心中一酸,快步搶前,跪下磕頭,說道:「令狐冲拜見兩位老人家。」

  岳不群身子一側,冷冷的道:「令狐掌門何以行此大禮?那不是笑話奇談嗎?」令狐冲拜畢站起,退立道側。岳夫人眼圈一紅,說道:「聽說你當了恆山派掌門。以後只須不再胡鬧,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。」岳不群冷笑道:「他不再胡鬧?那是日頭從西方出來了。他第一日當掌門,恆山派便收了成千名旁門左道的人物,那還不夠胡鬧?聽說他又同大魔頭任我行聯手,殺了東方不敗,讓任我行重登魔教教主寶座。恆山派掌門人居然去參預魔教這等大事,還不算胡鬧得到了家嗎?」

  令狐冲道:「是,是。」不願多說此事,岔開了話題:「今日嵩山之會,瞧左師伯的用意,是要五嶽劍派合而為一,合成一個五嶽派。不知二位老人家意下如何?」岳不群問道:「你意下如何?」令狐冲道:「弟子……」岳不群微笑道:「『弟子』二字,那是不用提了。你倘若還念著昔日華山之情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」微微沉吟,似乎以下的話不易措詞。

  令狐冲自被逐出華山門牆以來,從未見過岳不群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,忙道:「你老人家有何吩咐,弟子……晚輩無有不遵。」

  岳不群點頭道:「我也沒甚麼吩咐,只不過我輩學武之人,最講究的是正邪是非之辨。當日你不能再在華山派耽下去,並不是我和你師娘狠心,不能原宥你的過失,實在你是犯了武林的大忌。我雖將你自幼撫養長大,待你有如親生兒子,卻也不能徇私。」

  令狐冲聽到這裏,眼淚涔涔而下,哽咽道:「師父師娘的大恩,弟子粉身碎骨,也是難以報答。」岳不群輕拍他的肩頭,意示安慰,又道:「那日在少林寺中,鬧到我師徒二人兵刃相見。我所使的那幾招劍招,其中實含深意,盼你回心轉意,重入我華山門牆。但你堅執不從,可令我好生心灰。」

  令狐冲垂首道:「那日在少林寺中胡作非為,弟子當真該死。如得重列師父門牆,原是弟子畢生大願。」岳不群微笑道:「這句話,只怕有些口是心非了。你身為恆山一派掌門,指揮號令,一任己意,那是何等風光,何等自在,又何必重列我夫婦門下?再說,以你此刻武功,我又怎能再做你師父?」說著向岳夫人瞧了一眼。

  令狐冲聽得岳不群口氣鬆動,竟有重新收自己為弟子之意,心中喜不自勝,雙膝一屈,便即跪下,說道:「師父、師娘,弟子罪大惡極,今後自當痛改前非,遵奉師父、師娘的教誨。只盼師父、師娘慈悲,收留弟子,重列華山門牆。」

  只聽得山道上人聲喧嘩,群雄簇擁著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,上得峰來。岳不群低聲道:「你起來,這件事慢慢商量不遲。」令狐冲大喜,又磕了個頭,道:「多謝師父、師娘!」這才站起。

  岳夫人又悲又喜,說道:「你小師妹和你林師弟,上個月在華山已成……成了親。」她口氣頗有些擔憂,生怕令狐冲所以如此急切的要重回華山,只是為了岳靈珊,一聽到她嫁人的訊息,就算不發作吵嚷,那也非大失所望不可。

  令狐冲心中一陣酸楚,微微側頭,向岳靈珊瞧去,只見她已改作了少婦打扮,衣飾頗為華麗,但容顏一如往昔,並無新嫁娘那種容光煥發的神情。

  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觸,突然間滿臉通紅,低下頭去。

  令狐冲胸口便如給大鐵鎚重重打了一下,霎時間眼前金星亂冒,身子搖幌,站立不定,耳邊隱隱聽得有人說道:「令狐掌門,你是遠客,反先到了。少林寺和峻極禪院近在咫尺,老衲卻來得遲了。」令狐冲覺得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,定了定神,見方證大師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,忙道:「是,是!」拜了下去。

  左冷禪朗聲道:「大夥兒不用多禮了。否則幾千人拜來拜去,拜到明天也拜不完。請進禪院坐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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