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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五


  鍾鎮緩緩的道:「魔教有備而發,咱們貿然前去,若有錯失,說不定人還沒救出來,先著了他們的道兒。依在下之見,還是計議定當,再去救人,較為妥善。」

  定靜師太無奈,只得又坐了下來,道:「願聆鍾師兄高見。」

  鍾鎮道:「在下此次奉掌門師兄之命,來到福建,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和師太會商。此事有關中原武林氣運,牽連我五嶽劍派的盛衰,實是非同小可之舉。待大事商定,其餘救人等等,那只是舉手之勞。」定靜師太道:「卻不知是何大事?」

  鍾鎮道:「那便是在下適才所提,將五嶽劍派合而為一之事了。」

  定靜師太霍地站起,臉色發青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這……」鍾鎮微笑道:「師太千萬不可有所誤會,還道在下乘人之危,逼師太答允此事。」定靜師太怒道:「你自己說了出來,就免得我說。你這不是乘人之危,那是甚麼?」鍾鎮道:「貴派是恆山派,敝派是嵩山派。貴派之事,敝派雖然關心,畢竟是刀劍頭上拚命之事。在下自然願意為師太效力,卻不知眾位師弟、師姪們意下如何。但若兩派合而為一,是自己本派的事。便不容推諉了。」

  定靜師太道:「照你說來,如我恆山派不允與貴派合併,嵩山派對恆山弟子失陷之事,便要袖手旁觀了?」鍾鎮道:「話可也不是這麼說。在下奉掌門師兄之命,趕來跟師太商議這件大事。其他的事嘛,未得掌門師兄的命令,在下可不敢胡亂行事。師太莫怪。」

  定靜師太氣得臉都白了,冷冷的道:「兩派合併之事,貧尼可作不得主。就算是我答允了,我掌門師妹不允,也是枉然。」

  鍾鎮上身移近尺許,低聲道:「只須師太答允了,到時候定閒師太非允不可。自來每一門每一派的掌門,十之八九由本門大弟子執掌。師太論德行、論武功、論入門先後,原當執掌恆山派門戶才是……」

  定靜師太左掌倏起,拍的一聲,將板桌的一角擊了下來,厲聲道:「你這是想來挑撥離間麼?我師妹出任掌門,原係我向先師力求,又向定閒師妹竭力勸說而致。定靜倘若要做掌門,當年早就做了,還用得著旁人來攛掇擺唆?」

  鍾鎮嘆了口氣,道:「左師哥之言,果然不錯。」定靜師太道:「他說甚麼了?」鍾鎮道:「我此番南下之前,左師哥言道:『恆山派定靜師太人品甚好,武功也是極高,大家向來都是很佩服的,就可惜不識大體。』我問他這話怎麼說。他說:『我素知定靜師太為人,她生性清高,不愛虛名,又不喜理會俗務,你跟她去說五派合併之事,定會碰個老大釘子。只是這件事實在牽涉太廣,咱們是知其不可而為之。倘若定靜師太只顧一人享清閒之福,不顧正教中數千人的生死安危,那是武林的大劫難逃,卻也無可如何了。』」

  定靜師太站起身來,冷冷的道:「你種種花言巧語,在我跟前全然無用。你嵩山派這等行逕,不但乘人之危,簡直是落井下石。」

  鍾鎮道:「師太此言差矣。師太倘若瞧在武林同道的份上,肯毅然挑起重擔,促成我嵩山、恆山、泰山、華山、衡山五派合併,則我嵩山派必定力舉師太出任『五嶽派』掌門。可見我左師哥一心為公,絕無半分私意……」

  定靜師太連連搖手,喝道:「你再說下去,沒的污了我耳朵。」雙掌一起,掌力揮出,砰的一聲大響,兩扇木板脫臼飛起。她身影幌動,便出了仙安客店。

  出得門來,金風撲面,熱辣辣的臉上感到一陣清涼,尋思:「那姓鍾的說道,魔教在廿八鋪左近有一巢穴,本派的女弟子們都失陷在那裏。不知此言有幾分真,幾分假?」她徬徨無策,踽踽獨行,其時月亮將沉,照得她一條長長的黑影映在青石板上。

  走出數丈後,停步尋思:「單憑我一人之力,說甚麼也不能救出眾弟子了。古來英雄豪傑,無不能屈能伸。我何不暫且答允了那姓鍾的?待眾弟子獲救之後,我立即自刎以謝,教他落一個死無對證。就算他宣揚我無恥食言,一應污名,都由我定靜承擔便了。」

  她一聲長嘆,回過身來,緩緩向仙安客店走去,忽聽得長街彼端有人大聲吆喝:「你奶奶的,本將軍要喝酒睡覺,你奶奶的店小二,怎不快快開門?」正是昨日在仙霞嶺上所遇那參將吳天德的聲音。定靜師太一聽之下,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條大木材。

  ***

  令狐冲在仙霞嶺上助恆山派脫困,甚是得意,當即快步趕路,到了廿八鋪鎮上。其時飯店剛打開門,他走進店去,大喝一聲:「拿酒來!」店小二見是一位將軍,何敢怠慢,斟酒做飯,殺雞切肉,畢恭畢敬、戰戰兢兢的侍候他飽餐一頓。令狐冲喝得微醺,心想:「魔教這次大受挫折,定不甘心,十九又會去向恆山派生事。定靜師太有勇無謀,不是魔教對手,我暗中還得照顧著她們才是。」結了酒飯賬後,便到仙安客店中開房睡覺。

  睡到下午,剛醒來起身洗臉,忽聽得街上有幾人大聲吆喝:「亂石崗黃風寨的強人今晚要來洗劫廿八鋪,逢人便殺,見財便搶。大家這便趕快逃命罷!」片刻之間,吆喝聲東邊西邊到處響起。店小二在他房門上擂得震天價響,叫道:「軍爺,軍爺大事不好!」

  令狐冲道:「你奶奶的,甚麼大事不好了?」店小二道:「軍爺,軍爺,亂石崗黃風寨的大王們,今晚要來洗劫。家家戶戶都在逃命了。」令狐冲打開房門,罵道:「你奶奶的,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那裏有甚麼強盜了?本將軍在此,他們敢放肆麼?」店小二苦著臉道:「那些大王,可兇……可兇狠得緊,他……他們又不知將軍你……你在這裏。」令狐冲道:「你去跟他們說去。」店小二道:「小……小人萬萬不敢去說,沒的給強人將腦袋瓜子砍了下來。」令狐冲道:「亂石崗黃風寨在甚麼地方?」店小二道:「亂石崗在甚麼地方,倒沒聽說過,只知道黃風寨的強人十分厲害,兩天之前,剛洗劫了廿八鋪東三十里的榕樹頭,殺了六七十人,燒了一百多間屋子。將軍,你……你老人家雖然武藝高強,可是雙拳難敵四手。山寨裏大王爺不算,聽說單是小嘍囉便有三百多人。」

  令狐冲罵道:「你奶奶的,三百多人便怎樣?本將軍在千軍萬馬的戰陣之中,可也七進七出,八進八出。」店小二道:「是!是!」轉身快步奔出。

  外面已亂成一片,呼兒喚娘之聲四起。浙語閩音,令狐冲懂不了一成,料想都是些甚麼「阿毛的娘啊,你拿了被頭沒有?」甚麼「大寶,小寶,快走,強盜來啦!」之類。走到門外,只見已有數十人背負包裹,手提箱籠,向南逃去。

  令狐冲心想:「此處是浙閩交界之地,杭州和福州的將軍都管不到,致令強盜作亂,為害百姓。我泉州府參將吳天德大將軍既然撞上了,可不能袖手不理,將那些強盜頭子殺了,也是一件功德。這叫作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。你奶奶的,有何不可,哈哈!」想到此處,忍不住笑出聲來,叫道:「店小二,拿酒來。本將軍要喝飽了酒殺賊。」

  但其時店中住客、掌櫃、掌櫃的大老婆、二姨太、三姨太、以及店小二、廚子都已紛紛奪門而出,唯恐走得慢了一步,給強人撞上了。令狐冲叫聲再響,也是無人理會。

  令狐冲無奈,只得自行到灶下去取酒,坐在大堂之上,斟酒獨酌,但聽得雞鳴犬吠、馬嘶豬嚎之聲大作,料想是鎮人帶了牲口逃走。又過一會,聲息漸稀,再喝得三碗酒,一切惶急驚怖的聲音盡都消失,鎮上更無半點聲息。心想:「這次黃風寨的強人運氣不好,不知如何走漏了風聲,待得來到鎮上時,可甚麼也搶不到了。」

  這樣偌大一座鎮甸,只賸下他孤身一人,倒也是生平未有之奇。萬籟俱寂之中,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,有四匹馬從南急馳而來。

  令狐冲心道:「大王爺到啦,但怎地只這麼幾個人?」耳聽得四匹馬馳到了大街,馬蹄鐵和青石板相擊,發出錚錚之聲。一人大聲叫道:「廿八鋪的肥羊們聽著,亂石崗黃風寨的大王有令,男的女的老的小的,通統站到大門外來。在門外的不殺,不出來的一個個給砍了腦袋。」口中呼喝,縱馬在大街上奔馳而來。令狐冲從門縫中向外張望,四匹馬風馳而過,只見到馬上乘者的背影,心念一動:「這可不對了!瞧這四人騎在馬上的神態,顯然武功不弱。強盜窩中的小嘍囉,怎會有如此人物?」

  推門出來,在空無一人的鎮上走出十餘丈,見一處土地廟側有株大槐樹,枝葉茂盛,當即縱身而上,爬到最高的一根橫枝上坐下。四下裏更無半點聲息。他越等得久,越知其中必有蹊蹺,黃風寨先行的嘍囉來了這麼久,大隊人馬仍沒到來,難道是派幾名嘍囉先來通風報信,好讓鎮上百姓逃避一空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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