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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九


  令狐冲長劍回拖,登時將那道人的手臂和脅下都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,便這麼一緩,另一名中年道人的長劍擊了過來,砸在令狐冲劍上。令狐冲手臂一麻,便欲放手撤劍,但想兵器一失,便成廢人,拚命抓住劍柄,只覺劍上勁力一陣陣傳來,疾攻自己心脈。

  第一名道士脅下中劍,受傷不重,但他以手臂挾劍,給令狐冲長劍拖回時所劃的口子卻深及見骨,鮮血狂湧,無法再戰。其餘兩名道人這時已在令狐冲背後,正和向問天激鬥,二道劍法精奇,雙劍聯手,守得嚴謹異常。

  向問天接鬥數招,便退後一步,一連退了十餘步,身入白霧之中。二道繼續前攻,長劍前半截已沒入霧中。石樑彼端突然有人大叫:「小心,再過去便是鐵索橋!」這「橋」字剛出口,只聽得二道齊聲慘呼,身子向前疾衝,鑽入了白霧,顯得身不由主,給向問天拖了過去。慘呼聲迅速下沉,從橋上傳入谷底,霎時之間便即無聲無息。

  向問天哈哈大笑,從白霧中走將出來,驀見令狐冲身子搖搖欲墜,不禁吃了一驚。

  令狐冲在涼亭中以「獨孤九劍」連續傷人,四個峨嵋派道士眼見之下,自知劍法決非其敵,但都已瞧出他內力平平。此刻那道士便將內力源源不絕的攻將過去。別說令狐冲此時內力全失,即在往昔,究竟修為日淺,也非這個已練了三十餘年峨嵋內家心法的道人之可比,幸好他體內真氣充沛,一時倒也不致受傷,但氣血狂翻亂湧,眼前金星飛舞。忽覺背心「大椎穴」上一股熱氣透入,手上的壓力立時一輕,令狐冲精神一振,知道已得向問天之助,但隨即察覺,向問天竟是將對方攻來的內力導引向下,自手臂傳至腰脅,又傳至腿腳,隨即在地下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  那道人察覺到不妙,大喝一聲,撤劍後躍,叫道:「吸星妖法,吸星妖法!」

  群眾聽到「吸星妖法」四字,有不少人臉上便即變色。

  向問天哈哈一笑,說道:「不錯,這是吸星大法,那一位有興致的便上來試試。」

  魔教中那名黃帶長老嘶聲說道:「難道那任……任……又出來了?咱們回去稟告教主,再行定奪。」魔教人眾答應了一聲,一齊轉身,百餘人中登時散去了一半。其餘正教中人低聲商議了一會,便有人陸陸續續的散去,到得後來,只剩下寥寥十餘人。

  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:「向問天,令狐冲,你們竟使用吸星妖法,墮入萬劫不復之境,此後武林朋友對付你們兩個,更不必計較手段是否正當。這是你們自作自受,事到臨頭,可別後悔。」向問天笑道:「姓向的做事,幾時後悔過了?你們數百人圍攻我等二人,難道便是正當手段了?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」腳步聲響,那十餘人也都走了。

  向問天側耳傾聽,察知來追之敵確已遠去,低聲說道:「這批狗傢伙必定去而復回。你伏在我背上。」令狐冲見他神情鄭重,當下也不多問,便伏在他背上。向問天彎下腰來,左足慢慢伸落,竟向深谷中走去。令狐冲微微一驚,只見向問天鐵鍊揮出,捲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樹,試了試那樹甚是堅牢,吃得住兩人身子的份量,這才輕輕向下縱落。兩人身懸半空,向問天幌了幾下,找到了踏腳之所,當即手腕迴力,自相反方向甩去,鐵鍊自樹幹上滑落。向問天雙手在山壁上一按,略行凝定,鐵鍊已捲向腳底一塊凸出的大石,兩人身子便又下降丈餘。

  如此不住下落,有時山壁光溜溜地既無樹木,又無凸出石塊,向問天便即行險,身貼山壁,逕自向下滑溜,一溜十餘丈,越滑越快,但只須稍有可資借力之處,便施展神功,或以掌拍,或以足踏,延緩下溜之勢。

  令狐冲身歷如此大險,委實驚心動魄,這般滑下深谷,凶險處實不下於適才的激鬥,但想這等平生罕歷之奇,險固極險,若非遇上向問天這等奇人,只怕百世也是難逢,是以當向問天雙足踏上谷底時,他反覺微微失望,恨不得這山谷更深數百丈才好,抬頭上望,谷口盡是白雲,石樑已成了極細的一條黑影。

  令狐冲道:「向先生……」向問天伸出手來,按住他嘴,左手食指向上一指。令狐冲隨即醒悟,知道追敵果然去而復來,極目望去,看不到石樑上有何人影。

  向問天放開了手,將耳貼山壁傾聽,過了好一會,才微笑道:「他奶奶的,有的守在上面,有的在四處找尋。」轉頭瞪著令狐冲,說道:「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,姓向的卻是旁門妖邪,雙方向來便是死敵。你為甚麼甘願得罪正教朋友,這般奮不顧身的來救我性命?」

  令狐冲道:「晚輩適逢其會,和先生聯手,跟正教魔教雙方群豪周旋一場,居然得能不死,實是僥天之幸。向先生說甚麼救命不救命,當真……咳咳……當真是……」向問天接口道:「當真是胡說八道之至,是也不是?」令狐冲道:「晚輩可不敢說向先生胡說八道,但若說晚輩有救命之功,卻是大大的不對了。」向問天道:「姓向的說過了的話,從不改口。我說你於我有救命之恩,便有救命之恩。」令狐冲笑了笑,便不再辯。

  向問天道:「剛才那些狗娘養的大叫甚麼『吸星大法』,嚇得一哄而散。你可知『吸星大法』是甚麼功夫?他們為甚麼這等害怕?」令狐冲道:「晚輩正要請教。」向問天皺眉道:「甚麼晚輩長輩、先生學生的,教人聽了好不耐煩。乾乾脆脆,你叫我向兄,我叫你兄弟便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個晚輩卻是不敢。」向問天怒道:「好,你見我是魔教中人,瞧我不起。你救過我性命,老子這條命在與不在,那是稀鬆平常之至,你瞧我不起,咱們先來打上一架。」他話聲雖低,卻是怒容滿面,顯然甚是氣惱。

  令狐冲笑道:「打架倒也不必,向兄既執意如此,小弟自當從命。」尋思:「我連田伯光這等採花大盜也結交為友,多交一個向問天又有何妨?這人豪邁灑脫,真是一條好漢子,我本來就喜歡這等人物。」俯身下拜,說道:「向兄在上,受小弟一禮。」

  向問天大喜,說道:「天下與向某義結金蘭的,就只兄弟你一人,你可要記好了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小弟受寵若驚之至。」照江湖上慣例,二人結義為兄弟,至少也當撮土為香,立誓他日有福共享,有難同當,但他二人均是放蕩不羈之人,經此一戰,都覺意氣相投,肝膽相照,這些磕頭結拜的繁文縟節誰都不加理會,說是兄弟,便是兄弟了。

  向問天身在魔教,但教中兄弟極少是他瞧得上眼的,今日認了一個義兄弟,心下甚是喜歡,說道:「可惜這裏沒好酒,否則咱們一口氣喝他媽的幾十杯,那才痛快。」令狐冲道:「正是,小弟喉頭早已饞得發癢,哥哥這一提,可更加不得了。」

  向問天向上一指,道:「那些狗崽子還沒遠去,咱們只好在這谷底熬上幾日。兄弟,適才那峨嵋派的牛鼻子以內力攻你,我以內力相助,那牛鼻子的內力便怎樣了?」令狐冲道:「哥哥似是將那道人的內力都引入了地下。」向問天一拍大腿,喜道:「不錯,不錯。兄弟的悟心真好。我這門功夫,是自己無意中想出來的,武林中無人得知,我給取個名字,叫做『吸功入地小法』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名字倒也奇怪。」向問天道:「我這門功夫,和那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『吸星大法』相比,真如小巫見大巫,因此只好稱為『小法』。我這功夫只是移花接木、借力打力的小技,將對方的內力導入地下,使之不能為害,於自己可半點也沒好處。再者,這功夫只有當對方相攻之時方能使用,卻不能拿來攻敵傷人,對方當時但覺內力源源外洩,不免大驚失色,過不多時,便即復元。我料到他們必定去而復回,因那峨嵋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復,便知我這『吸功入地小法』只是個唬人的玩意兒,其實不足為懼。你哥哥素來不喜搞這些騙人的伎倆,因此從來沒有用過。」

  令狐冲笑道:「向問天從不騙人,今日為了小弟,卻破了戒。」向問天嘿嘿一笑,說道:「從不騙人,卻也未必,只是像向峨嵋派松紋道人這等小腳色,你哥哥可還真不屑騙他。要騙人,就得揀件大事,騙得驚天動地,天下皆知。」

  兩人相對大笑,生怕給上面的敵人聽見了,雖然壓低了笑聲,卻笑得甚為歡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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