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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張夫人等七人齊聲歡呼,叫道:「妙極,妙極!請令狐公子出手。」

  游迅嘆了口氣,道:「好,我說就是,你們各歸各位啊,圍著我幹甚麼?」張夫人道:「對付滑不留手,只好加倍小心些。」游迅嘆道:「這叫做自作孽,不可活。我游迅為甚麼不等在五霸岡上看熱鬧,卻自己到這裏送死?」張夫人道:「你到底說不說?」

  游迅道:「我說,我說,我為甚麼不說?咦,東方教主,你老人家怎地大駕光臨?」他最後這兩句說得聲音極響,同時目光向著店外西首直瞪,臉上充滿了不勝駭異之情。

  眾人一驚之下,都順著他眼光向西瞧去,只見長街上一人慢慢走近,手中提了一隻菜簍子,乃是個市井菜販,怎麼會是威震天下的東方不敗東方教主?眾人回過頭來,游迅卻已不知去向,這才知道是上了他的大當。張夫人、仇松年、玉靈道人都破口大罵起來,情知他輕功了得,為人又精靈之極,既已脫身,就再難捉得他住。

  令狐冲大聲道:「原來那辟邪劍譜是游迅得了去,真料不到是在他手中。」眾人齊問:「當真?是在游迅手中?」令狐冲道:「那當然是在他手中了,否則他為甚麼堅不吐實,卻又拚命逃走?」他說得聲音極響,到後來已感氣衰力竭。

  忽聽得游迅在門外大聲道:「令狐公子,你幹麼要冤枉我?」隨即又走進門來。

  張夫人等大喜,立即又將他圍住。玉靈道人笑道:「你中了令狐公子的計也!」游迅愁眉苦臉,道:「不錯,不錯,倘若這句話傳將出去,說道游迅得了辟邪劍譜,游某人今後那裏還有一天安寧的日子好過?江湖之上,不知有多少人要找游某的麻煩。我便有三頭六臂,那也抵擋不住。令狐公子,你當真了得,只一句話,便將滑不留手捉了回來。」

  令狐冲微微一笑,心道:「我有甚麼了得?只不過我也曾給人這麼冤枉過而已。」不禁眼光又向岳靈珊瞧去。岳靈珊也正在瞧他。兩人目光相接,都是臉上一紅,迅速轉開了頭。

  張夫人道:「游老兄,剛才你是去將辟邪劍譜藏了起來,免得給我們搜到,是不是?」游迅叫道:「苦也,苦也!張夫人,你這麼說,存心是要游迅的老命了。各位請想,那辟邪劍譜若是在我手中,游迅必定使劍,而且一定劍法極高,何以我身上一不帶劍,二不使劍,三來武功又是奇差呢?」眾人一想,此言倒也不錯。

  桃根仙道:「你得到辟邪劍譜,未必便有時候去學;就算學了,也未必學得會。你身上沒帶劍,或許是給人偷了。」桃幹仙道:「你手中那柄扇子,便是一柄短劍,剛才你這麼一指,就是辟邪劍譜中的劍招。」桃枝仙道:「是啊,大家瞧,他摺扇斜指,明是辟邪劍法第五十九招『指打奸邪』,劍尖指著誰,便是要取誰性命。」

  這時游迅手中的摺扇正好指著仇松年。這莽頭陀虎吼一聲,雙手戒刀便向游迅砍過去。游迅身子一側,叫道:「他是說笑,喂!喂!喂!你可別當真!」噹噹噹噹四聲響,仇松年左右雙刀各砍了兩刀,都給游迅撥開。聽聲音,他那柄摺扇果然是純鋼所鑄。他肥肥白白,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,身法竟十分敏捷,而摺扇輕輕一撥,仇松年的虎頭彎刀便給盪開在數尺之外,足見武功在那長髮頭陀之上,只是身陷包圍之中,不敢反擊而已。

  桃花仙叫道:「這一招是辟邪劍法中第三十二招『烏龜放屁』,嗯,這一招架開一刀,是第二十五招『甲魚翻身』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游先生,那辟邪劍譜倘若確實不是在你手中,那麼是在誰的手中?」

  張夫人、玉靈道人等都道:「是啊,快說。是在誰手中?」

  游迅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所以不說,只是想多賣幾千兩銀子,你們這等小氣,定要省錢,好,我便說了,只不過你們聽在耳裏,卻是癢在心裏,半點也無可奈何。那辟邪劍譜倘若為旁人所得,也還有幾分指望,現下偏偏是在這一位主兒手中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咳咳,這個……」眾人屏息凝氣,聽他述說劍譜得主的名字。忽聽得馬蹄聲急,夾著車聲轔轔,從街上疾馳而來,游迅乘機住口,側耳傾聽,道:「咦,是誰來了?」玉靈道人道:「快說,是誰得到了劍譜?」游迅道:「我當然是要說的,卻又何必性急?」

  只聽車馬之聲到得飯店之外,倏然而止,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令狐公子在這裏嗎?敝幫派遣車馬,特來迎接大駕。」

  令狐冲急欲知道辟邪劍譜的所在,以便消除師父、師娘、眾師弟、師妹對自己的疑心,卻不答覆外面的說話,繼續向游迅道:「有外人到來,快快說罷!」游迅道:「公子鑒諒,有外人到來,這可不便說了。」

  忽聽得街上馬蹄聲急,又有七八騎疾馳而至,來到店前,也即止住,一個雄偉的聲音道:「黃老幫主,你是來迎接令狐公子的嗎?」那老人道:「不錯。司馬島主怎地也來了?」那雄偉的聲音哼了一聲,接著腳步聲沉重,一個魁梧之極的大漢走進店來,大聲道:「那一位是令狐公子?小人司馬大,前來迎接公子去五霸岡上和群雄相見。」

  令狐冲只得拱手說道:「在下令狐冲,不敢勞動司馬島主大駕。」那司馬島主道:「小人名叫司馬大,只因小人自幼生得身材高大,因此父母給取了這一個名字。令狐公子叫我司馬大好了,要不然便叫阿大,甚麼島主不島主,阿大可不敢當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不敢。」伸手向著岳不群夫婦道:「這兩位是我師父、師娘。」司馬大抱拳道:「久仰。」隨即轉過身來,說道:「小人迎接來遲,公子勿怪。」

  岳不群身為華山派掌門二十餘年,向來極受江湖中人敬重,可是這司馬大以及張夫人、仇松年、玉靈道人等一干人,全都對令狐冲十分恭敬,而對這位華山派掌門顯然絲毫不以為意,就算略有敬意,也完全瞧在令狐冲臉上,這等神情流露得十分明顯。這比之當面斥罵,令他尤為恚怒。但岳不群修養極好,沒顯出半分惱怒之色。

  這時那姓黃的幫主也已走了進來。這人已有八十來歲年紀,一部白鬚,直垂至胸,精神卻甚矍鑠。他向令狐冲微微彎腰,說道:「令狐公子,小人幫中的兄弟們,就在左近一帶討口飯吃,這次沒好好接待公子,當真罪該萬死。」

  岳不群心頭一震:「莫非是他?」他早知黃河下游有個天河幫,幫主黃伯流是中原武林中的一位前輩耆宿,只是他幫規鬆懈,幫中良莠不齊,作奸犯科之事所在難免,這天河幫的聲名就不見得怎麼高明。但天河幫人多勢眾,幫中好手也著實不少,是齊魯豫鄂之間的一大幫會,難道眼前這個老兒,便是號令萬餘幫眾的「銀髯蛟」黃伯流?假若是他,又怎會對令狐冲這個初出道的少年如此恭敬?

  岳不群心中的疑團只存得片刻,便即打破,只聽雙蛇惡乞嚴三星道:「銀髯老蛟,你是地頭蛇,對咱們這些外來朋友,可也得招呼招呼啊。」

  這白鬚老者果然便是「銀髯蛟」黃伯流,他哈哈一笑,說道:「若不是託了令狐公子的福,又怎請得動這許多位英雄好漢的大駕?眾位來到豫東魯西,都是天河幫的嘉賓,那自然是要接待的。五霸岡上敝幫已備了酒席,令狐公子和眾位朋友這就動身如何?」

  令狐冲見小小一間飯店之中擠滿了人,這般聲音嘈雜,游迅決不會吐露機密,好在適才大家這麼一鬧,師父、師妹他們對自己的懷疑之意當會大減,日後終於會水落石出,倒也不急欲洗刷,便向岳不群道:「師父,咱們去不去?請你示下。」

  岳不群心想:「聚集在五霸岡上的,顯然沒一個正派之士,如何可跟他們混在一起?這些人頗似欲以恭謹之禮,誘引冲兒入夥。衡山派劉正風前車之轍,一與邪徒接近,終不免身敗名裂。可是在眼前情勢之下,這『不去』二字,又如何說得出口?」

  游迅道:「岳先生,此刻五霸岡上可熱鬧得緊哩!好多位洞主、島主,都是十幾年、二三十年沒在江湖上露臉了。大夥兒都是為令狐公子而來。你調教了這樣一位文武全才、英雄了得的少俠出來,岳先生當真臉上大有光采。那五霸岡嗎,當然是要去的囉。岳先生大駕不去,豈不叫眾人大為掃興?」

  岳不群尚未答話,司馬大和黃伯流二人已將令狐冲半扶半抱的擁了出去,扶入一輛大車之中。仇松年、嚴三星、桐柏雙奇、桃谷六仙等紛紛一擁而出。

  岳不群和夫人相對苦笑,均想:「這一干人只是要冲兒去。咱們去不去,他們也不放在心上。」

  岳靈珊甚是好奇,說道:「爹,咱們也瞧瞧去,看那些怪人跟大師哥到底在耍些甚麼花樣。」她想到那吃人肉的黑白雙熊,兀自心驚,但想他們既衝著大師哥的面子放了自己,總不會再來咬自己的手指頭,不過到得五霸岡上,可別離開爹爹太遠了。

  岳不群點了點頭,走出門外,適才大嘔了一場,未進飲食,落足時竟然虛飄飄的,真氣不純,不由得暗驚:「那五毒教藍鳳凰的毒藥當真厲害。」

  黃伯流和司馬大等眾人乘來許多馬匹,當下讓給岳不群、岳夫人、張夫人、仇松年、桃谷六仙等一干人乘坐。華山派的幾名男弟子無馬可騎,便與天河幫的幫眾、長鯨島司馬大島主的部屬一同步行,向五霸岡進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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