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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桃花仙道:「我說這裏供的是楊七郎,果然不錯,我桃花仙大有先見之明。」桃枝仙怒道:「是楊再興,怎麼是楊七郎了?」桃幹仙也怒道:「是楊公再,又怎麼是楊七郎了?」

  桃花仙道:「三哥,楊再興排行第幾?」桃枝仙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桃花仙道:「楊再興排行第七,是楊七郎。二哥,楊公再排行第幾?」桃幹仙道:「從前我知道的,現下忘了。」桃花仙道:「我倒記得,他排行也是第七,因此是楊七郎。」桃根仙道:「這神像倘若是楊再興,便不是楊公再;如果是楊公再,便不是楊再興。怎麼又是楊再興,又是楊公再?」桃葉仙道:「大哥你有所不知。這個『再』字,是甚麼意思?『再』,便是再來一個之意,一定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,因此既是楊公再,又是楊再興。」餘下四人都道:「此言有理。」

  突然之間,桃枝仙說道:「你說名字中有個『再』字,便要再來一個,那麼楊七郎有七個兒子,那是眾所周知之事!」桃根仙道:「然則名字中有個千字,便生一千個兒子,有個萬字,便生一萬個兒子?」五人越扯越遠。岳靈珊幾次要笑出聲來,卻都強自忍住。

  桃谷五怪又爭了一會,桃幹仙忽道:「楊七郎啊楊七郎,你只要保祐咱們六弟不死,老子向你磕幾個頭也是不妨。我這裏先磕頭了。」說著跪下磕頭。

  岳不群夫婦一聽,互視一眼,臉上均有喜色,心想:「聽他言下之意,那怪人雖然中了一劍,卻尚未死。」這桃谷六仙莫名其妙,他夫婦實不願結上這不知所云的冤家。

  桃枝仙道:「倘若六弟死了呢?」桃幹仙道:「我便將神像打得稀巴爛,再在爛泥上撒泡尿。」桃花仙道:「就算你把楊七郎的神像打得稀巴爛,又撒上一泡尿,就算再拉上一堆屎,卻又怎地?六弟死都死了,你磕了頭,總之是吃了虧啦!」桃枝仙道:「言之有理,這頭且不忙磕,咱們去問個清楚,到底六弟的傷治得好呢,還是治不好。治得好再來磕頭,治不好便來拉尿。」桃根仙道:「倘若治得好,不磕頭也治得好,這頭便不用磕了。倘若治不好,不拉尿也治不好,這尿便不用拉了。」桃葉仙道:「六弟治不好,咱們大家便不拉尿?不拉尿,豈不是要脹死?」桃幹仙突然放聲大哭,道:「六弟要是活不成,大夥兒不拉尿便不拉尿,脹死便脹死。」其餘四人也都大哭起來。

  桃枝仙突然哈哈大笑,道:「六弟倘若不死,咱們白哭一場,豈不吃虧?去去去,問個明白,再哭不遲。」桃花仙道:「這句話大有語病。六弟倘若不死,『再哭不遲』這四字,便用不著了。」五人一面爭辯,快步出廟。

  ***

  岳不群道:「那人到底死活如何,事關重大,我去探個虛實。師妹,你和珊兒他們在這裏等我回來。」岳夫人道:「你孤身犯險,沒有救應,我和你同去。」說著搶先出廟。岳不群過去每逢大事,總是夫妻聯手,此刻聽妻子這麼說,知道拗不過她,也不多言。

  兩人出廟後,遙遙望見桃谷五怪從一條小路轉入一個山坳。兩人不敢太過逼近,只遠遠跟著,好在五人爭辯之聲甚響,雖然相隔甚遠,卻聽得五人的所在。沿著那條山道,經過十幾株大柳樹,只見一條小溪之畔有幾間瓦屋,五怪的爭辯聲直響入瓦屋之中。

  岳不群輕聲道:「從屋後繞過去。」夫婦倆展開輕功,遠遠向右首奔出,又從里許之外兜了轉來。瓦屋後又是一排柳樹,兩人隱身柳樹之後。

  猛聽得桃谷五怪齊聲怒叫:「你殺了六弟啦!」「怎……怎麼剖開了他胸膛?」「要你這狗賊抵命。」「把你胸膛也剖了開來。」「啊喲,六弟,你死得這麼慘,我……我們永遠不拉尿,跟著你一齊脹死。」

  岳不群夫婦大驚:「怎麼有人剖了他們六弟的胸膛?」兩人打個手勢,彎腰走到窗下,從窗縫向屋內望去。

  只見屋內明晃晃的點了七八盞燈,屋子中間放著一張大床。床上仰臥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,胸口已被人剖開,鮮血直流,雙目緊閉,似已死去多時,瞧他面容,正是那日在華山頂上身中岳夫人一劍的桃實仙。桃谷五怪圍在床邊,指著一個矮胖子大叫大嚷。

  這矮胖子腦袋極大,生一撇鼠鬚,搖頭幌腦,形相十分滑稽。他雙手都是鮮血,右手持著一柄雪亮的短刀,刀上也染滿了鮮血。他雙目直瞪桃谷五怪,過了一會,才沉聲道:「放屁放完了沒有?」桃谷五怪齊聲道:「放完了,你有甚麼屁放?」那矮胖子道:「這個活死人胸口中劍,你們給他敷了金創藥,千里迢迢的抬來求我救命。你們路上走得太慢,創口結疤,經脈都對錯了。要救他性命是可以的,不過經脈錯亂,救活後武功全失,而且下半身癱瘓,無法行動。這樣的廢人,醫好了又有甚麼用處?」桃根仙道:「雖是廢人,總比死人好些。」那矮胖子怒道:「我要就不醫,要就全部醫好。醫成一個廢人,老子顏面何在?不醫了,不醫了!你們把這死屍抬去罷,老子決心不醫了。氣死我也,氣死我也!」

  桃根仙道:「你說『氣死我也』,怎麼又不氣死?」那矮胖子雙目直瞪著他,冷冷的道:「我早就給你氣死了。你怎知我沒死?」桃幹仙道:「你既沒醫好我六弟的本事,幹麼又剖開了他胸膛?」那矮胖子冷冷的道:「我的外號叫作甚麼?」桃幹仙道:「你的狗屁外號有道是『殺人名醫』!」

  岳不群夫婦心中一凜,對望了一眼,均想:「原來這個形相古怪的矮胖子,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『殺人名醫』。不錯,普天下醫道之精,江湖上都說以這平一指為第一,那怪人身受重傷,他們來求他醫治,原在情理之中。」

  只聽平一指冷冷的道:「我既號稱『殺人名醫』,殺個把人,又有甚麼希奇?」桃花仙道:「殺人有甚麼難?我難道不會?你只會殺人,不會醫人,枉稱了『名醫』二字。」平一指道:「誰說我不會醫人?我將這活死人的胸膛剖開,經脈重行接過,醫好之後,內外武功和未受傷時一模一樣,這才是殺人名醫的手段。」

  桃谷五怪大喜,齊聲道:「原來你能救活我們六弟,那可錯怪你了。」桃根仙道:「你怎……怎麼還不動手醫治?六弟的胸膛給你剖開了,一直流血不止,再不趕緊醫治,便來不及了。」平一指道:「殺人名醫是你還是我?」桃根仙道:「自然是你,那還用問?」平一指道:「既然是我,你怎知來得及來不及?再說,我剖開他胸膛後,本來早就在醫治,你們五個討厭鬼來囉唆不休,我怎麼醫法?我叫你們去楊將軍廟玩上半天,再到牛將軍廟、張將軍廟去玩玩,為甚麼這麼快就回來了?」桃幹仙道:「快動手治傷罷,是你自己在囉唆,還說我們囉唆呢。」

  平一指又瞪目向他凝視,突然大喝一聲:「拿針線來!」

  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,桃谷五仙和岳不群夫婦都吃了一驚,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婦人走進房來,端著一隻木盤,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。這婦人四十來歲年紀,方面大耳,眼睛深陷,臉上全無血色。

  平一指道:「你們求我救活這人,我的規矩,早跟你們說過了,是不是?」桃根仙道:「是啊。我們也早答應了,誓也發過了。不論要殺甚麼人,你吩咐下來好了,我們六兄弟無不遵命。」平一指道:「那就是了,現下我還沒想到要殺那一個人,等得想到了,再跟你們說。你們通統給我站在一旁,不許出一句聲,只要發出半點聲息,我立即停手,這人是死是活,我可再也不管了。」

  桃谷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,同桌而食,從沒片刻停嘴,在睡夢中也常自爭辯不休。這時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個個都是滿腹言語,須得一吐方快,但想到只須說一個字,便送了六弟性命,唯有竭力忍住,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,又唯恐一不小心,放一個屁。

  平一指從盤裏取過一口大針,穿上了透明的粗線,將桃實仙胸口的剖開處縫了起來。他十根手指又粗又短,便似十根胡蘿蔔一般,豈知動作竟靈巧之極,運針如飛,片刻間將一條九寸來長的傷口縫上了,隨即反手從許多瓷瓶中取出藥粉、藥水,紛紛敷上傷口,又撬開桃實仙的牙根,灌下幾種藥水,然後用濕布抹去他身上鮮血。那高瘦婦人一直在旁相助,遞針遞藥,動作也極熟練。

  平一指向桃谷五仙瞧了瞧,見五人唇動舌搖,個個急欲說話,便道:「此人還沒活,等他活了過來,你們再說話罷。」五人張口結舌,神情尷尬之極。平一指「哼」了一聲,坐在一旁。那婦人將針線刀圭等物移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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