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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門帘掀處,眾人眼睛陡然一亮,一個小尼姑悄步走進花廳,但見她清秀絕俗,容色照人,實是一個絕麗的美人。她還只十六七歲年紀,身形婀娜,雖裹在一襲寬大緇衣之中,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態。她走到定逸身前,盈盈倒拜,叫道:「師父……」兩字一出口,突然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。

  定逸沉著臉道:「你做……你做的好事?怎地回來了?」

  儀琳哭道:「師父,弟子這一次……這一次,險些兒不能再見著你老人家了。」她說話的聲音十分嬌媚,兩隻纖纖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,白得猶如透明一般。人人心中不禁都想:「這樣一個美女,怎麼去做了尼姑?」

  余滄海只向她瞥了一眼,便不再看,一直凝視著羅人傑屍體上的那柄利劍,見劍柄上飄著青色絲穗,近劍柄處的鋒刃之上,刻著「華山令狐冲」五個小字。他目光轉處,見勞德諾腰間佩劍一模一樣,也是飄著青色絲穗,突然間欺身近前,左手疾伸,向他雙目插了過去,指風凌厲,剎那間指尖已觸到他眼皮。

  勞德諾大驚,急使一招「舉火撩天」,高舉雙手去格。余滄海一聲冷笑,左手轉了個極小的圈子,已將他雙手抓在掌中,跟著右手伸出,刷的一聲,拔出了他腰間長劍。勞德諾雙手入於彼掌,一掙之下,對方屹然不動,長劍的劍尖卻已對準了自己胸口,驚呼:「不……不關我事!」

  余滄海看那劍刃,見上面刻著「華山勞德諾」五字,字體大小,與另一柄劍上的全然相同。他手腕一沉,將劍尖指著勞德諾的小腹,陰森森的道:「這一劍斜刺而上,是貴派華山劍法的甚麼招數?」

  勞德諾額頭冷汗涔涔而下,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們華山劍法沒……沒這一招。」

  余滄海尋思:「致人傑於死這一招,長劍自小腹刺入,劍尖直至咽喉,難道令狐冲俯下身去,自下而上的反刺?他殺人之後,又為甚麼不拔出長劍,故意留下證據?莫非有意向青城派挑釁?」忽聽得儀琳說道:「余師伯,令狐大哥這一招,多半不是華山劍法。」

  余滄海轉過身來,臉上猶似罩了一層寒霜,向定逸師太道:「師太,你倒聽聽令高徒的說話,她叫這惡賊作甚麼?」

  定逸怒道:「我沒耳朵麼?要你提醒。」她聽得儀琳叫令狐冲為「令狐大哥」,心頭早已有氣,余滄海只須遲得片刻說這句話,她已然開口大聲申斥,但偏偏他搶先說了,言語又這等無禮,她便反而轉過來迴護徒兒,說道:「她順口這麼叫,又有甚麼干係?我五嶽劍派結義為盟,五派門下,都是師兄弟、師姊妹,有甚麼希奇了?」

  余滄海笑道:「好,好!」丹田中內息上湧,左手內力外吐,將勞德諾推了出去,砰的一聲,重重撞在牆上,屋頂灰泥登時簌簌而落,喝道:「你這傢伙難道是好東西了?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窺探於我,存的是甚麼心?」

  勞德諾給他這麼一推一撞,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轉來,伸手在牆上強行支撐,只覺雙膝酸軟得猶如灌滿了黑醋一般,只想坐倒在地,勉力強行撐住,聽得余滄海這麼說,暗暗叫苦:「原來我和小師妹暗中察看他們行迹,早就給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發覺了。」

  定逸道:「儀琳,跟我來,你怎地失手給他們擒住,清清楚楚的給師父說。」說著拉了她手,向廳外走去。眾人心中都甚明白,這樣美貌的一個小尼姑,落入了田伯光這採花淫賊手中,那裏還能保得清白?其中經過情由,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,定逸師太是要將她帶到無人之處,再行詳細查問。

  突然間青影一幌,余滄海閃到門前,擋住了去路,說道:「此事涉及兩條人命,便請儀琳小師父在此間說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遲百城賢侄,是五嶽劍派中人。五派門下,大家都是師兄弟,給令狐冲殺了,泰山派或許不怎麼介意。我這徒兒羅人傑,可沒資格跟令狐冲兄弟相稱。」

  定逸性格剛猛,平日連大師姊定靜、掌門師姊定閒,也都容讓她三分,如何肯讓余滄海這般擋住去路,出言譏刺?聽了這幾句話後,兩條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豎起。

  劉正風素知定逸師太脾氣暴躁,見她雙眉這麼一豎,料想便要動手。她和余滄海都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,兩人一交上手,事情可更鬧得大了,急忙搶步上前,一揖到地,說道:「兩位大駕光臨劉某舍下,都是在下的貴客,千萬衝著我這小小面子,別傷了和氣。都是劉某招呼不周,請兩位莫怪。」說著連連作揖。

  定逸師太哈的一聲笑,說道:「劉三爺說話倒也好笑,我自生牛鼻子的氣,跟你有甚麼相干?他不許我走,我偏要走。他若不攔著我的路,要我留著,倒也可以。」

  余滄海對定逸原也有幾分忌憚,和她交手,並無勝算,而且她師姊定閒雖為人隨和,武功之高,卻是眾所周知,今日就算勝了定逸,她掌門師姊決不能撇下不管,這一得罪了恆山派,不免後患無窮,當即也是哈哈一笑,說道:「貧道只盼儀琳小師父向大夥兒言明真相。余滄海是甚麼人,豈敢阻攔恆山派白雲庵主的道路?」說著身形一幌,歸位入座。

  定逸師太道:「你知道就好。」拉著儀琳的手,也回歸己座,問道:「那一天跟你失散後,到底後來事情怎樣?」她生怕儀琳年幼無知,將貽羞師門之事也都說了出來,忙加上一句:「只揀要緊的說,沒相干的,就不用囉唆。」

  儀琳應道:「是!弟子沒做甚麼有違師訓之事,只是田伯光這壞人,這壞人……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」定逸點頭道:「是了,你不用說了,我都知道。我定當殺田伯光和令狐冲那兩個惡賊,給你出氣……」

  儀琳睜著清亮明澈的雙眼,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,說道:「令狐大哥?他……他……」突然垂下淚來,嗚咽道:「他……他已經死了!」

  眾人聽了,都是一驚。天門道人聽說令狐冲已死,怒氣登時消減,大聲問道:「他怎麼死的?是誰殺死他的?」

  儀琳道:「就是這……這個青城派的……的壞人。」伸手指著羅人傑的屍體。

  余滄海不禁感到得意,心道:「原來令狐冲這惡棍竟是給人傑殺的。如此說來,他二人是拚了個同歸於盡。好,人傑這孩子,我早知他有種,果然沒墮了我青城派的威名。」他瞪視儀琳,冷笑道:「你五嶽劍派的都是好人,我青城派的便是壞人了?」

  儀琳垂淚道:「我……我不知道,我不是說你余師伯,我只是說他。」說著又向羅人傑的屍身一指。

  定逸向余滄海道:「你惡狠狠的嚇唬孩子幹甚麼?儀琳,不用怕,這人怎麼壞法,你都說出來好了。師父在這裏,有誰敢難為你?」說著向余滄海白了一眼。

  余滄海道:「出家人不打誑語。小師父,你敢奉觀音菩薩之名,立一個誓嗎?」他怕儀琳受了師父的指使,將羅人傑的行為說得十分不堪,自己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歸於盡,死無對證,便只有聽儀琳一面之辭了。

  儀琳道:「我對師父決計不敢撒謊。」跟著向外跪倒,雙手合十,垂眉說道:「弟子儀琳,向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稟告,決不敢有半句不盡不實的言語。觀世音菩薩神通廣大,垂憐鑒察。」

  眾人聽她說得誠懇,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,都對她心生好感。一個黑鬚書生一直在旁靜聽,一言不發,此時插口說道:「小師父既這般立誓,自是誰也信得過的。」定逸道:「牛鼻子聽見了麼?聞先生都這般說,還有甚麼假的?」她知這鬚生姓聞,人人都叫他聞先生,叫甚麼名字,她卻不知,只知他是陝南人,一對判官筆出神入化,是點穴打穴的高手。

  眾人目光都射向儀琳臉上,但見她秀色照人,恰似明珠美玉,純淨無瑕,連余滄海也想:「看來這小尼姑不會說謊。」花廳上寂靜無聲,只候儀琳開口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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