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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六


  這道士剛被打倒,又有一漢子搶了過來。王語嫣胸羅萬有,輕聲指點,段譽依法施為,立時便將這名漢子料理了。段譽見勝得輕易,王語嫣又在自己耳邊低聲囑咐,軟玉在背,香澤微聞,雖在性命相搏的戰陣之中,卻覺風光旖旎,實是生平從所未歷的奇境。

  他又打倒兩人,距慕容復已不過二丈,驀地裏風聲響動,兩個身材矮小的青衫客竄縱而至,兩條軟鞭同時擊到。段譽滑步避開,忽見一條軟鞭在半空中一挺,反竄上來,撲向自己面門,靈動快捷無比。王語嫣和段譽齊聲驚呼:「啊喲!」這兩條軟鞭並非兵刃,竟是兩條活蛇,段譽加快腳步,要搶過兩人,不料兩個青衫客步法迅捷之極,幾次都攔在段譽身前,阻住去路。段譽連連發問:「王姑娘,怎麼辦?」

  王語嫣於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腳,不知者可說極罕,但這兩條活蛇縱身而噬,決不依據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,要預料這兩條活蛇從那一個方位攻來,可就全然的無能為力。再看兩個青衫客竄高伏底,姿式雖笨拙難看,卻快速無倫,顯然兩人並未練過甚麼輕功,卻如虎豹一般的天生迅速。

  段譽閃避之際,接連遇險。王語嫣心想:「活蛇的招數猜它不透,擒賊擒王,須當打倒毒蛇主人。」可是那兩個蛇主人的身形步法,說怪是奇怪之極,說不怪是半點也不怪,出手跨步,便似尋常不會武功之人一般,任意所之,絕無章法,王語嫣要料到他們下一步跨向何處,下一招打向何方,那就為難之極。她叫段譽打他們「期門穴」,點他們「曲泉穴」,說也奇怪,段譽手掌到處,他們立時便靈動之極的避開,機警矯健,實是天生。

  王語嫣一面尋思破敵,一面留心看著表哥,耳中只聽得一陣陣慘叫呼喚聲此起彼伏,數十人躺在地下,不住翻滾,都是中了桑土公牛毛針之人。

  烏老大抓了桑土公之手,要他快快取出解藥,偏偏解藥便埋在慕容復身畔地下。烏老大忌憚慕容復了得,不敢貿然上前,只不住口的催促儕輩急攻,須得先拾奪了慕容復,才能取解藥救人。但要打倒慕容復,卻又談何容易?

  烏老大見情勢不佳,縱聲發令。圍在慕容復身旁的眾人中退下了三個,換了三人上來。這三人都是好手,尤其一條矮漢膂力驚人,兩柄鋼錘使將開來,勁風呼呼,聲勢威猛。慕容復以香露刀擋了一招,只震得手臂隱隱發麻,再見他鋼錘打來,便即閃避,不敢硬接。

  激鬥之際,忽聽得王語嫣叫道:「表哥,使『金燈萬盞』,轉『披襟當風』。」慕容復素知表妹武學上的見識高明,當下更不多想,右手連畫三個圈子,刀光閃閃,幻出點點寒光,只是「綠波香露刀」顏色發綠,化出來是「綠燈萬盞」,而不是「金燈萬盞」。

  眾人發一聲喊,都退後了幾步,便在此時,慕容復左袖拂出,袖底藏掌一帶,那矮子正好使一招「開天闢地」,雙錘指天劃地的猛擊過來,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。眾人耳中嗡嗡發響,那矮子左錘擊在自己右錘之上,右錘擊在自己左錘之上,火花四濺。他雙臂之力凌厲威猛,雙錘互擊,喀喇一聲響,雙臂臂骨自行震斷,登時摔倒在地,暈了過去。

  慕容復乘機拍出兩掌,助包不同打退了兩個強敵。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乾,但見他臉色發黑,中毒已深,若再不救,眼見是不成了。

  段譽那一邊卻又起了變化。王語嫣關心慕容復,指點了兩招,但心無二用,對段譽身前的兩個敵人不免疏忽。段譽聽得她忽然去指點表哥,雖然身在己背,一顆心卻飛到慕容復身邊,霎時間胸口酸苦,腳下略慢,嗤嗤兩聲,兩條毒蛇撲將上來,同時咬住了他左臂。

  王語嫣「啊」的一聲,叫道:「段公子,你……你……」段譽嘆道:「給毒蛇咬死,也是一樣的。王姑娘,日後你對你孫子說……」王語嫣見那兩條蛇混身青黃相間,斑條鮮明,蛇頭奇扁,作三角之形,顯具劇毒,一時之間嚇得慌了,沒了主意。

  忽然間兩條毒蛇身子一挺,掙了兩掙,跌在地下,登時僵斃。

  兩個使蛇的青衫客臉如土色,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蠻語,轉身便逃。這兩人自來養蛇拜蛇,見段譽毒蛇噬體非但不死,反而尅死了毒蛇,料想他必是蛇神,再也不敢停留,發足狂奔,落荒而走。

  王語嫣不知段譽服食莽牯朱蛤後的神異,連問:「段公子,你怎麼了?你怎麼了?」段譽正自神傷,忽聽得她軟語關懷,殷殷相詢,不由心花怒放,精神大振,只聽她又問:「那兩條毒蛇咬了你,現下覺得怎樣?」段譽道:「有些兒痛,不礙事,不礙事!」心想只要你對我關心,每天都給毒蛇咬上幾口,也所甘願,當下邁開腳步,向慕容復身邊搶去。

  ***

  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了下來:「慕容公子,列位洞主、島主!各位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,何苦如此狠鬥?」

  眾人抬頭向聲音來處望去,只見一株樹頂上站著一個黑鬚道人,手握拂塵,著足處的樹枝一彈一沉,他便也依勢起伏,神情瀟洒。燈火照耀下見他約莫五十來歲年紀,臉露微笑,又道:「中毒之人命在頃刻,還是及早醫治的為是。各位瞧貧道薄面,暫且罷鬥,慢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?」

  慕容復見他露了這手輕功,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,心中本來掛懷公冶乾和風波惡的傷勢,當即說道:「閣下出來排難解紛,再好也沒有了。在下這就罷鬥便是。」說著揮刀劃了個圈子,提刀而立,但覺右掌和右臂隱隱發脹,心想:「這使鋼錘的矮子好生了得,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。」

  抓著桑土公的烏老大抬頭問道:「閣下尊姓大名?」那道人尚未回答,人叢中一個聲音道:「烏老大,這人來頭……來頭很大,是……是個……了不起……了不起的人物,他……他……他是蛟……蛟……蛟……」連說三個「蛟」字,始終沒能接續下去,此人口吃,心中一急,便一路「蛟」到底,接不下去。

  烏老大驀地裏想起一個人來,大聲道:「他是蛟王……蛟王不平道人?」口吃者喜脫困境,有人將他塞在喉頭的一句話說了出來,忙道:「是……是……是啊,他……他……他是……蛟……蛟……蛟……蛟……」說到這個「蛟」字卻又卡住了。

  烏老大不等他掙扎著說完,向樹頂道人拱手說道:「閣下便是名聞四海的不平道長嗎?久聞大名,當真如雷貫耳,幸會,幸會。」他說話之際,餘人都已停手罷鬥。

  那道人微笑道:「豈敢,豈敢!江湖上都說貧道早已一命嗚呼,因此烏先生有些不信,是也不是?」說著縱身輕躍,從半空中冉冉而下。本來他雙足離開樹枝,自然會極快的墮向地面,但他手中拂塵擺動,激起一股勁風,拍向地下,生出反激,托住他身子緩緩而落,這拂塵上真氣反激之力,委實非同小可。

  烏老大脫口叫道:「『憑虛臨風』,好輕功!」他叫聲甫歇,不平道人也已雙足著地,微微一笑,說道:「雙方衝突之起,純係誤會。何不看貧道的薄面,化敵為友?先請桑土公取出解藥,解治了各人的傷毒。」他語氣甚是和藹,但自有一份威嚴,叫人難以拒卻。何況受傷的數十人在地下輾轉呻吟,神情痛楚,雙方友好,都盼及早救治。

  烏老大放下桑土公,說道:「桑胖子,瞧著不平道長的金面,咱們非買賬不可。」

  桑土公一言不發,奔到慕容復身前,雙手在地下撥動,迅速異常的挖了一洞,取出一樣黑黝黝的物事,卻是個包裹。他打開布包,拿了一塊黑鐵,轉身去吸身旁一人傷口中的牛毛細針。那黑鐵乃是磁石,須得將毒針先行吸出,再敷解藥。

  不平道人笑道:「桑洞主,推心置腹,先人後己。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?」

  桑土公「嗯」了一聲,喃喃的道:「反正要治,誰先誰後都是一樣。」他話是那麼說,終究還是依著不平道人的囑咐,先治了公冶乾和風波惡,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,再去醫治自己一方的朋友。此人矮矮胖胖,似乎十分笨拙,豈知動作敏捷之極,十根棒槌般的胖手指,比之小姑娘拈繡花針的尖尖纖指還更靈巧。

  只一頓飯功夫,桑土公已在眾人傷口中吸出了牛毛細針,敷上解藥。各人麻癢登止。有的人性情粗暴,破口大罵桑土公使這等歹毒暗器,將來死得慘不堪言。桑土公遲鈍木訥,似乎渾渾噩噩,人家罵他,他聽了渾如不覺,全不理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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