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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六


  薛神醫進去後,玄難跟著走了下去,眾人扶抱傷者,隨後而入,連玄痛的屍身也抬了進去。薛神醫扳動機括,大石板自行掩上,他再扳動機括,隱隱聽得軋軋聲音,眾人料想移開的桂樹又回上了石板。

  裏面是一條石砌的地道,各人須得彎腰而行,走了片刻,地道漸高,到了一條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。又行十餘丈,來到一個寬廣的石洞。石洞一角的火炬旁坐著二十來人,男女老幼都有。這些人聽得腳步聲,一齊回過頭來。

  薛神醫道:「這些都是我家人,事情緊迫,也不叫他們來拜見了,失禮莫怪。大哥,二哥,你們怎麼來的?」不等彈琴老者回答,便即察視各人傷勢。第一個看的是玄痛,薛神醫道:「這位大師悟道圓寂,可喜可賀。」看了看鄧百川,微笑道:「我七妹的花粉只將人醉倒,再過片刻便醒,沒毒的。」那中年美婦和戲子受的都是外傷,雖然不輕,在薛神醫自是小事一件。他把過了包不同和風波惡的脈,閉目抬頭,苦苦思索。

  過了半晌,薛神醫搖頭道:「奇怪,奇怪!打傷這兩位兄台的卻是何人?」公冶乾道:「是個形貌十分古怪的少年。」薛神醫搖頭道:「少年?此人武功兼正邪兩家之所長,內功深厚,少說也有三十年的修為,怎麼還是個少年?」玄難道:「確是個少年,但掌力渾厚,我玄痛師弟和他對掌,也曾受他寒毒之傷。他是星宿老怪的弟子。」

  薛神醫驚道:「星宿老怪的弟子,竟也如此厲害?了不起,了不起!」搖頭道:「慚愧,慚愧。這兩位兄台的寒毒,在下實是無能為力。『神醫』兩字,今後是不敢稱的了。」

  忽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:「薛先生,既是如此,我們便當告辭。」說話的正是鄧百川,他被花粉迷倒,適於此時醒轉,聽到了薛神醫最後幾句話。包不同道:「是啊,是啊!躲在這地底下幹甚麼?大丈夫生死有命,豈能學那烏龜田鼠,藏在地底洞穴之中?」

  薛神醫冷笑道:「施主吹的好大氣兒!你知外邊是誰到了?」風波惡道:「你們怕星宿老怪,我可不怕。枉為你們武功高強,一聽到星宿老怪的名字,竟然如此喪魂落魄。」那彈琴老者道:「你連我也打不過,星宿老怪卻是我的師叔,你說他厲害不厲害?」

  玄難岔開話題,說道:「老衲今日所見所聞,種種不明之處甚多,想要請教。」

  薛神醫道:「我們師兄弟八人,號稱『函谷八友』。」指著那彈琴老者道:「這位是我們大師哥,我是老五。其餘的事情,一則說來話長,一則也不足為外人道……」

  正說到這裏,忽聽得一個細細的聲音叫道:「薛慕華,怎麼不出來見我?」

  這聲音細若游絲,似乎只能隱約相聞,但洞中諸人個個聽得十分清楚,這聲音便像一條金屬細線,穿過了十餘丈厚的地面,又如是順著那曲曲折折的地道進入各人耳鼓。

  那彈琴老者「啊」的一聲,跳起身來,顫聲道:「星……星宿老怪!」風波惡大聲道:「大哥,二哥,三哥,咱們出去決一死戰。」彈琴老者道:「使不得,萬萬使不得。你們這一出去,枉自送死,那也罷了!可是洩漏了這地下密室的所在,這裏數十人的性命,全都送在你這一勇之夫的手裏了。」包不同道:「他的話聲能傳到地底,豈不知咱們便在此處?你甘願裝烏龜,他還是要揪你出去,要躲也是躲不過的。」那使判官筆的書生說道:「一時三刻之間,他未必便能進來,還是大家想個善法的為是。」

  那手持短斧、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聲,這時插口道:「丁師叔本事雖高,但要識破這地道的機關,至少也得花上兩個時辰。再要想出善法攻進來,又得再花上兩個時辰。」彈琴老者道:「好極!那麼咱們還有四個時辰,儘可從長計議,是也不是?」短斧客道:「四個半時辰。」彈琴老者道:「怎麼多了半個時辰?」短斧客道:「這四個時辰之中,我能安排三個機關,再阻他半個時辰。」

  彈琴老者道:「很好!玄難大師,屆時那大魔頭到來,我們師兄弟八人決計難逃毒手,你們各位卻是外人。那大魔頭一上來專心對付我們這班師姪,各位頗有逃命的餘裕。各位千萬不可自逞英雄好漢,和他爭鬥。要知道,只要有誰在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,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好臭,好臭!」各人嗅了幾下,沒聞到臭氣,向包不同瞧去的眼色中均帶疑問之意。包不同指著彈琴客道:「此人猛放狗屁,直是臭不可耐。」他適才一招之間便給這老兒制住,心下好生不憤,雖然其時適逢身上寒毒發作,手足無力,但也知自己武功遠不及他,對手越強,他越是要罵。

  那使棋盤的橫了他一眼,道:「你要逃脫我大師兄的掌底,已難辦到,何況我師叔的武功又勝我大師兄十倍,到底是誰在放狗屁了?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!武功高強,跟放不放狗屁全不相干。武功高強,難道就不放狗屁?不放狗屁的,難道武功一定高強?孔夫子不會武功,莫非他老人家就專放狗屁……」

  鄧百川心想:「這些人的話也非無理,包三弟跟他們胡扯爭鬧,徒然耗費時刻。」便道:「諸位來歷,在下尚未拜聆,適才多有誤會,誤傷了這位娘子,在下萬分歉仄。今日既是同禦妖邪,大家算得一家人了。待會強敵到來,我們姑蘇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屬雖然不肖,逃是決計不逃的,倘若當真抵敵不住,大家一齊畢命於此便了。」

  玄難道:「慧鏡、虛竹,你們若有機會,務當設法脫逃,回到寺中,向方丈報訊。免得大家給妖人一網打盡,連訊息也傳不出去。」六名少林僧合什說道:「恭領法旨。」薛慕華和鄧百川等聽玄難如此說,已明白他是決意與眾同生共死,而是否對付得了星宿老怪,心中也實在毫無把握。

  彈琴老者一呆,忽然拍手笑道:「大家都要死了。玄苦師兄此刻就算不死,以後也聽不到我的無上妙曲『一葦吟』了,我又何必為他之死傷心難過?唉,唉!有人說我康廣陵是個大大的傻子,我一直頗不服氣。如此看來,縱非大傻,也是小傻了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你是貨真價實的大傻子,大笨蛋!」彈琴老者康廣陵道:「也不見得比你更傻!」包不同道:「比我傻上十倍。」康廣陵道:「你比我傻一百倍。」包不同道:「你比我傻一千倍。」康廣陵道:「你比我傻一萬倍!」包不同道:「你比我傻十萬倍、百萬倍、千萬倍、萬萬倍!」

  薛慕華道:「二位半斤八兩,誰也不比誰更傻。眾位少林派師父,你們回到寺中,方丈大師問起前因後果,只怕你們答不上來。此事本來是敝派的門戶之羞,原不足為外人道。但為了除滅這武林中的大患,若不是少林高僧主持大局,實難成功。在下須當為各位詳告,只是敬盼各位除了向貴寺方丈稟告之外,不可向旁人洩漏。」

  慧鏡、虛竹等齊聲道:「薛神醫所示的言語,小僧除了向本寺方丈稟告之外,決不敢向旁人洩漏半句。」

  薛慕華向康廣陵道:「大師哥,這中間的緣由,小弟要說出來了。」

  康廣陵雖於諸師兄弟中居長,武功也遠遠高出儕輩,為人卻十分幼稚,薛慕華如此問他一聲,只不過在外人之前全他臉面而已。康廣陵道:「這可奇了,嘴巴生在你的頭上,你要說便說,又問我幹麼?」

  ***

  薛慕華道:「玄難大師,鄧師傅,我們的受業恩師,武林之中,人稱聰辯先生……」

  玄難和鄧百川等都是一怔,齊道:「甚麼?」聰辯先生便是聾啞老人。此人天聾地啞,偏偏取個外號叫做「聰辯先生」,他門中弟子個個給他刺聾耳朵,割斷舌頭,江湖上眾所周知。可是康廣陵這一群人卻耳聰舌辯,那就大大的奇怪了。

  薛慕華道:「家師門下弟子人人既聾且啞,那是近幾十年來的事。以前家師不是聾子,更非啞子,他是給師弟星宿老怪丁春秋激得變成聾子啞子的。」玄難等都是「哦」的一聲。薛慕華道:「我祖師一共收了兩個弟子,大弟子姓蘇,名諱上星下河,那便是家師,二弟子丁春秋。他二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間,但到得後來,卻分了高下……」

  包不同插口道:「嘿嘿,定然是你師叔丁春秋勝過了你師父,那是不用說的。」。薛慕華道:「話也不是這麼說。我祖師學究天人,胸中所學包羅萬象……」包不同道:「不見得啊不見得。」薛慕華已知此人專門和人抬槓,也不去理他,繼續說道:「初時我師父和丁春秋學的都是武功,但後來我師父卻分了心,去學祖師父爺彈琴音韻之學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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