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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六


  那矮子天狼子聽得全冠清口稱「星宿老仙」,心下已自喜了,又見他神態恭順,心想:「說甚麼丐幫是中原第一大幫,一聽到我師父老人家的名頭,立時嚇得骨頭也酥了。我拿了這些毒蛇毒蟲去,師父必定十分歡喜,誇獎我辦事得力。說來說去,還是仗了師父他老人家的威名。」當即伸頭向袋口中張去。

  斗然間眼前一黑,這隻布袋已罩到了頭上,天狼子大驚之下,急忙揮掌拍出,卻拍了個空,便在此時,臉頰、額頭、後頸同時微微一痛,已被袋中的毒物咬中。天狼子不及去扯落頭上的布袋,狠狠拍出兩掌,拔步狂奔。他頭上套了布袋,目不見物,雙掌使勁亂拍,只覺頭臉各處又接連被咬,惶急之際,只是發足疾奔,驀地裏腳下踏了個空,骨碌碌的從陡坡上滾了下去,撲通一聲,掉入了山下的一條河中,順流而去。

  全冠清本想殺了他滅口,那知竟會給他逃走,雖然他頭臉為毒蠍所螫,又摔入河中,多半性命難保,但想星宿派擅使毒物,說不定他有解毒之法,在星宿海居住,料來也識水性,倘若此人不死,星宿派得到訊息,必定大舉前來報復。沉吟片刻,說道:「咱們布巨蟒陣,跟星宿老怪一拚。難道喬峰一走,咱們丐幫便不能自立,從此聽由旁人欺凌嗎?星宿派擅使劇毒,咱們不能跟他們動兵刃拳腳,須得以毒攻毒。」

  群丐轟然稱是,當即四下散開,在火堆外數丈處布成陣勢,各人盤膝坐下。

  ***

  游坦之見全冠清用布袋打走了天狼子,心想:「這人的布袋之中原來裝有毒物,他們這許多布袋,都裝了毒蛇毒蟲嗎?叫化子會捉蛇捉蟲,原不希奇。我倘若能將這些布袋去偷了來,送去給阿紫姑娘,她定然歡喜得緊。」

  眼見群丐坐下後便即默不作聲,每人身旁都有幾隻布袋,有些袋子極大,其中有物蠕蠕而動,游坦之只看得心中發毛。這時四下裏寂靜無聲,自己倘若爬開,勢必被群丐發覺,心想:「他們若把袋子套在我頭上,我有鐵罩護頭,倒也不怕,但若將我身子塞在大袋之中,跟那些蛇蟲放在一起,那可糟了。」

  過了好幾個時辰,始終並無動靜,又過一會,天色漸漸亮了,跟著太陽出來,照得滿山遍野一片明亮。枝頭鳥聲喧鳴之中,忽聽得全冠清低聲叫道:「來了,大家小心!」他盤膝坐在陣外一塊巖石之旁,身旁卻無布袋,手中握著一枝鐵笛。

  只聽得西北方絲竹之聲隱隱響起,一群人緩步過來,絲竹中夾著鐘鼓之聲,倒也悠揚動聽。游坦之心道:「是娶新娘子嗎?」

  樂聲漸近,來到十丈開外便即停住,有幾人齊聲說道:「星宿老仙法駕降臨中原,丐幫弟子,快快上來跪接!」話聲一停,咚咚咚咚的擂起鼓來。擂鼓三通,鏜的一下鑼聲,鼓聲止歇,數十人齊聲說道:「恭請星宿老仙弘施大法,降服丐幫的么魔小醜!」

  游坦之心道:「這倒像是道士做法事。」悄悄從巖石後探出半個頭張望,只見西北角上二十餘人一字排開,有的拿著鑼鼓樂器,有的手執長旛錦旗,紅紅綠綠的甚為悅目,遠遠望去,旛旗上繡著「星宿老仙」、「神通廣大」、「法力無邊」、「威震天下」等等字樣。絲竹鑼鼓聲中,一個老翁緩步而出,他身後數十人列成兩排,和他相距數丈,跟隨在後。

  那老翁手中搖著一柄鵝毛扇,陽光照在臉上,但見他臉色紅潤,滿頭白髮,頦下三尺銀髯,童顏鶴髮,當真便如圖畫中的神仙人物一般。那老翁走到群丐約莫三丈之處便站定了不動,忽地撮唇力吹,發出幾下尖銳之極的聲音,羽扇一撥,將口哨之聲送了出去,坐在地下的群丐登時便有四人仰天摔倒。

  游坦之大吃一驚:「這星宿老仙果然法力厲害。」

  那老翁臉露微笑,「滋」的一聲叫,羽扇揮動,便有一名乞丐應聲而倒。那老翁的口哨聲似是一種無形有質的厲害暗器,片刻之間,丐幫陣中又倒了六七人。

  只聽得老翁身後的眾人頌聲大作:「師父功力,震爍古今!這些叫化兒和咱們作對,那真叫做螢火蟲與日月爭光!」「螳臂擋車,自不量力,可笑啊可笑!」「師父你老人家談笑之間,便將一干么魔小醜置之死地,如此摧枯拉朽般大獲全勝,徒兒不但見所未見,真是聞所未聞。」「這是天下從所未有的豐功偉績,若不是師父老人家露了這一手,中原武人還不知世上有這等功夫。」一片歌功頌德之聲,洋洋盈耳,絲竹簫管也跟著吹奏。

  忽聽得噓溜溜一聲響,全冠清鐵笛就口,吹了起來。游坦之心道:「他吹笛幹甚麼?幫著為星宿老仙捧場嗎?」忽聽地下簌簌有聲,大布袋中遊出幾條五彩斑斕的大蛇,筆直向那老翁遊去。老翁身旁一群弟子驚叫起來:「有蛇,有毒蛇!」「啊喲,不好,來了這許多毒蛇!」「師父,這些毒蛇似是衝著咱們而來。」只見群丐布袋中紛紛遊出毒蛇,有大有小,昂首吐舌,衝向那老翁和群弟子。眾人更是七張八嘴的亂叫亂嚷。

  星宿派眾弟子提起鋼杖,紛紛向蜿蜒而來的毒蛇砸去,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,仍是撮唇作哨,揮扇攻敵。全冠清笛聲不歇,群丐也跟著吶喊助威。

  群蛇越來越多,片刻之間,這一干人身旁竟聚集了數百條,其中有五六條乃是大蟒。幾條巨蟒遊將近去,轉過尾巴,登時捲住了兩人,跟著又有兩人被捲。星宿派群弟子若要拔足奔逃,群蛇自是追趕不上,但師尊正在迎敵,群弟子一步也不敢離開,只是舞動兵刃,亂砸亂斬,被他們打死的毒蛇少說已有八九十條,但被毒蛇咬傷的也已有七八人。那些巨蟒更是厲害,皮粗肉厚,被鋼杖砸中了行若無事,身子一捲到人,越收越緊,再也不放。鐵笛聲中,從布袋中遊出的巨蟒漸增,一共已有二十七八條。

  那老翁見情勢不對,想要退開,去攻擊全冠清,兩條小蛇猛地躍起,向他臉上咬去。他大聲怒斥:「好大膽!」羽扇揮動,勁風撲出,將兩條小蛇擊落,突覺一件軟物捲向足踝。他知道不妙,飛身而起。只聽得噓溜溜一響笛聲,四條蟒蛇同時揮起長尾,向他捲了過來。那老翁身在半空,砰砰擊出兩掌,將前面和左邊的兩條蟒蛇擊開,身形一幌,已落在兩丈之外。便在此時,第三條、第四條巨蟒的長尾同時攻到。他情急之下,運勁又是一掌擊出,掌風到處,登時將一條巨蟒的腦袋打得稀爛。

  蛇群如潮湧至。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條巨蟒,但腰間和右腿卻已被兩條巨蟒纏住。他運起內力,大喝一聲,伸指抓破了纏在腰間巨蟒的肚腹,只濺得滿身都是鮮血。豈知蛇性最長,此蟒肚子雖穿,一時卻不便死,吃痛之下,更猛力纏緊,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幾欲折斷。他用力掙了兩掙,跟著又有兩條巨蟒甩了上來,在他身上繞了數匝,連他手臂也繞在其中,令他再也沒法抗拒。游坦之在草叢中見到這般驚心動魄的情景,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。

  全冠清心下大喜,見一眾敵人個個被巨蟒纏住,除了呻吟怒罵,再無反抗的能為,便不再吹笛,走上前去,笑吟吟的道:「星宿老怪,你星宿派和我丐幫素來河水不犯井水,好端端地幹麼惹到我們頭上來?現今又怎麼說?」

  ***

  這個童顏鶴髮的老翁,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對之深惡痛絕的星宿老怪丁春秋。他因星宿派三寶之一的神木王鼎給女弟子阿紫盜去,連派數批弟子出去追捕,甚至連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,但一次次飛鴿傳書報來,均是十分不利。最後聽說阿紫倚丐幫幫主喬峰為靠山,將摘星子傷得半死不活,丁春秋又驚又怒,知道丐幫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幫,實非易與,又聽到聾啞老人近年來在江湖上出頭露面,頗有作為,這心腹大患不除,總是放心不下,奪回王鼎之後,正好乘此了結昔年的一樁大事,於是盡率派中弟子,親自東來。

  他所練的那門「化功大法」,經常要將毒蛇毒蟲的毒質塗在手掌之上,吸入體內,若是七日不塗,不但功力減退,而且體內蘊積了數十年的毒質不得新毒尅制,不免漸漸發作,為禍之烈,實是難以形容。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異氣息,再在鼎中燃燒香料,片刻間便能誘引毒蟲到來,方圓十里之內,甚麼毒蟲也抵不住這香氣的吸引。丁春秋有了這奇鼎在手,捕捉毒蟲不費吹灰之力,「化功大法」自是越練越深,越練越精。當年丁春秋有一名得意弟子,得他傳授,修習化功大法,頗有成就,豈知後來自恃能耐,對他居然不甚恭順。丁春秋將他制住後,也不加以刀杖刑罰,只是將他囚禁在一間石屋之中,令他無法捕捉蟲豸加毒,結果體內毒素發作,難熬難當,忍不住將自己全身肌肉一片片的撕落,呻吟呼號,四十餘日方死。星宿老怪得意之餘,心下也頗為戒懼,而化功大法也不再傳授任何門人。因此摘星子等人都是不會,阿紫想得此神功,非暗中偷學、盜鼎出走不可。

  阿紫工於心計,在師父剛補完毒那天辭師東行,待得星宿老怪發覺神木王鼎被盜,已在七天之後,阿紫早已去得遠了。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,追拿她的眾師兄武功雖比她為高,智計卻遠所不及,給她虛張聲勢、聲東擊西的連使幾個詭計,一一都撇了開去。

 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陰暗潮濕的深谷,毒蛇毒蟲繁殖甚富,神木王鼎雖失,要捉些毒蟲來加毒,倒也不是難事,但尋常毒蟲易捉,要像從前這般,每次捕到的都是希奇古怪、珍異厲害的劇毒蟲豸,卻是可遇不可求了。更有一件令他擔心之事,只怕中原的高手識破了王鼎的來歷,誰都會立即將之毀去,是以一日不追回,一日便不能安心。

  他在陝西境內和一眾弟子相遇。大弟子摘星子幸而尚保全一條性命,卻已武功全失,被眾弟子一路上毆打侮辱,虐待得人不像人,二弟子獅鼻人獅吼子暫時接領了大師兄的職位。眾弟子見到師父親自出馬,又驚又怕,均想師命不能完成,這場責罰定是難當之極,幸好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際,將責罰暫且寄下,要各人戴罪立功。

  眾人一路上打探丐幫的消息。一來各人生具異相,言語行動無不令人厭憎,誰也不願以消息相告;二來蕭峰到了遼國,官居南院大王,武林中真還少有人知,是以竟然打聽不到半點確訊,連丐幫的總舵移到何處也查究不到。

  這一日天狼子無意中聽到丐幫大智分舵聚會的訊息,為要立功,竟迫不及待的孤身闖了來,中了全冠清的暗算。總算他體內本來蘊有毒質,蠍子毒他不死,逃得性命後急忙稟告師父。丁春秋當即趕來,不料空具一身劇毒和深湛武功,竟致巨蟒纏身,動彈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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