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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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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紫在樹下坐定,游坦之不敢坐在她身邊,隔著丈許,坐在她下風處一塊石頭上。寒風颳來,風中帶著她身上淡淡香氣,游坦之不由得意亂情迷,只覺一生中能有如此一刻,這些日子中雖受種種苦楚荼毒,卻也不枉了。他只盼阿紫永遠在這大樹下坐著,他自己能永遠的這般陪著她。 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,忽聽得草叢中瑟瑟聲響,綠草中紅艷艷地一物幌動,卻是一條大蜈蚣,全身閃光,頭上凸起一個小瘤,和尋常蜈蚣大不相同。 那蜈蚣聞到木鼎中發出的香氣,逕身游向木鼎,從鼎下的孔中鑽了進去,便不再出來。阿紫從懷中取出一塊厚厚的錦緞,躡手躡足的走近木鼎,將錦緞罩在鼎上,把木鼎裹得緊緊地,生怕蜈蚣鑽了出來,然後放入繫在馬頸旁的革囊之中,笑道:「走罷!」牽著馬便行。 游坦之跟在她身後,尋思:「她這口小木鼎古怪得緊,但多半還是因燒起香料,才引得這條大蜈蚣到來。不知這條大蜈蚣有甚麼好玩,姑娘巴巴的到這山谷中來捉?」 阿紫回到端福宮中,吩咐侍衛在殿旁小房中給游坦之安排個住處。游坦之大喜,知道從此可以常和阿紫相見。 果然第二天一早,阿紫便將游坦之傳去,領他來到偏殿之中,親自關上了殿門,殿中便只他二人。阿紫走向西首一隻瓦甕,揭開甕蓋,笑道:「你瞧,是不是很雄壯?」游坦之向甕邊一看,只見昨日捕來的那條大蜈蚣正在迅速游動。 阿紫取過預備在旁的一隻大公雞,拔出短刀,斬去公雞的尖嘴和腳爪,投入瓦甕。那條大蜈蚣躍上雞頭,吮吸雞血,不久大公雞便中毒而死。蜈蚣身子漸漸腫大,紅頭更是如欲滴出血來。阿紫滿臉喜悅之情,低聲道:「成啦,成啦!這一門功夫可練得成功了!」 游坦之心道:「原來你捉了蜈蚣,要來練一門功夫。這叫蜈蚣功嗎?」 如此餵了七日,每日讓蜈蚣吮吸一隻大公雞的血。到第八日上,阿紫又將游坦之叫進殿去,笑眯眯的道:「鐵丑,我待你怎樣?」游坦之道:「姑娘待我恩重如山。」阿紫道:「你說過要為我粉身碎骨,赴湯蹈火,那是真的,還是假話?」游坦之道:「小人不敢欺騙姑娘。姑娘但有所命,小人決不推辭。」阿紫道:「那好得很啊。我跟你說,我要練一門功夫,須得有人相助才行。你肯不肯助我練功?倘若練成了,我定然重重有賞。」游坦之道:「小人當然聽姑娘吩咐,也不用甚麼賞賜。」阿紫道:「那好得很,咱們這就練了。」 她盤膝坐好,雙手互搓,閉目運氣,過了一會,道:「你伸手到瓦甕中去,這蜈蚣必定咬你,你千萬不可動彈,要讓他吸你的血液,吸得越多越好。」 游坦之七日來每天見這條大蜈蚣吮吸雞血,只吮得幾口,一隻鮮龍活跳的大公雞便即斃命,可見這蜈蚣毒不可當,聽阿紫這麼說,不由得遲疑不答。阿紫臉色一沉,問道:「怎麼啦,你不願意嗎?」游坦之道:「不是不願,只不過……只不過……」阿紫道:「怎麼?只不過蜈蚣毒性厲害,你怕死是不是?你是人,還是公雞?」游坦之道:「我不是公雞。」阿紫道:「是啊,公雞給蜈蚣吸了血會死,你又不是公雞,怎麼會死?你說過願意為我赴湯蹈火,粉身碎骨,蜈蚣吸你一點血玩玩,你會粉身碎骨麼?」 游坦之無言可答,抬起頭來向阿紫瞧去,只見她紅紅的櫻唇下垂,頗有輕蔑之意,登時意亂情迷,就如著了魔一般,說道:「好,遵從姑娘吩咐便是。」咬緊了牙齒,閉上眼睛,右手慢慢伸入瓦甕。 他手指一伸入甕中,中指指尖上便如針刺般劇痛。他忍不住將手一縮。阿紫叫道:「別動,別動!」游坦之強自忍住,睜開眼來,只見那條蜈蚣正咬住了自己的中指,果然便在吸血。游坦之全身發毛,只想提起來往地下一甩,一腳踏了下去,但他雖不和阿紫相對,卻感覺到她銳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背上,如同兩把利劍般要作勢刺下,怎敢稍有動彈? 好在蜈蚣吸血,並不甚痛,但見那蜈蚣漸漸腫大起來,但自己的中指上卻也隱隱罩上了一層深紫之色。紫色由淺而深,慢慢轉成深黑,再過一會,黑色自指而掌,更自掌沿手臂上升。游坦之這時已將性命甩了出去,反而處之坦然,嘴角邊也微微露出笑容,只是這笑容套在鐵罩之下,阿紫看不到而已。 阿紫雙目凝視在蜈蚣身上,全神貫注,毫不怠忽。終於那蜈蚣放開了游坦之的手指,伏在甕底不動了。阿紫叫道:「你輕輕將蜈蚣放入小木鼎中,小心些,可別弄傷了牠。」 游坦之依言抄起蜈蚣,放入錦櫈前的小木鼎中。阿紫蓋上了鼎蓋,過得片刻,木鼎的孔中有一滴滴黑血滴了下來。 阿紫臉現喜色,忙伸掌將血液接住,盤膝運功,將血液都吸入掌內。游坦之心道:「這是我的血液,卻到了她身體之中。原來她是在練蜈蚣毒掌。」 過了好一會,木鼎再無黑血滴下,阿紫揭起鼎蓋,見蜈蚣已然殭斃。 阿紫雙掌一搓,瞧自己手掌時,但見兩隻手掌如白玉無瑕,更無半點血污,知道從師父那裏偷聽來的練功之法確是半點不錯,心下甚喜,捧起了木鼎,將死蜈蚣倒在地下,匆匆走出殿去,一眼也沒向游坦之瞧,似乎此人便如那條死蜈蚣一般,再也沒甚麼用處了。 *** 游坦之悵望著阿紫的背影,直到她影蹤不見,解開衣衫看時,只見黑氣已蔓延至腋窩,同時一條手臂也麻癢起來,霎時之間,便如千萬隻跳蚤在同時咬嚙一般。 他縱聲大叫,跳起身來,伸手去搔,一搔之下,更加癢得厲害,好似骨髓中、心肺中都有蟲子爬了進去,蠕蠕而動。痛可忍而癢不可耐,他跳上跳下,高聲大叫,將鐵頭在牆上用力碰撞,噹噹聲響,只盼自己即時暈了過去,失卻知覺,免受這般難熬的奇癢。 又撞得幾撞,拍的一聲,懷中掉出一件物事,一個油布包跌散了,露出一本黃皮書來,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經書。這時劇癢之下,也顧不得去拾,但見那書從中翻開。游坦之全身說不出的難熬,滾倒在地,亂擦亂撞。過得一會,俯伏著只是喘息,淚水、鼻涕、口涎都從鐵罩的嘴縫中流出來,滴在梵文經書上。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書頁上已浸滿了涕淚唾液,無意中一瞥,忽見書頁上的彎彎曲曲文字之間,竟出現一個僧人的圖形。這僧人姿式極是奇特,腦袋從胯下穿過,伸了出來,雙手抓著兩隻腳。 他也沒心緒去留神書上的古怪姿勢,只覺癢得幾乎氣也透不過來了,撲在地下,亂撕身上衣衫,將上衣和褲子撕得片片粉碎,把肌膚往地面上猛力磨擦,擦得片刻,皮膚中便滲出血來。他亂滾亂擦,突然間一不小心,腦袋竟從雙腿之間穿了過去。他頭上套了鐵罩,急切間縮不回來,伸手想去相助,右手自然而然的抓住了右腳。 這時他已累得筋疲力盡,一時無法動彈,只得暫時住手,喘過一口氣來,無意之中,只見那本書攤在眼前,書中所繪的那個枯瘦僧人,姿勢竟然便與自己目前有點兒相似,心下又是驚異,又覺有些好笑,更奇怪的是,做了這個姿式後,身上麻癢之感雖一般無二,透氣卻順暢得多了,當下也不急於要將腦袋從胯下鑽出來,便這麼伏在地下,索性依照圖中僧人的姿式,連左手也去握住了左腳,下顎碰在地下。這麼一來,姿式已與圖中的僧人一般無二,透氣更加舒服了。 如此伏著,雙眼與那書更是接近,再向那僧人看去時,見他身旁寫著兩個極大的黃字,彎彎曲曲的形狀詭異,筆劃中卻有許多極小的紅色箭頭。游坦之這般伏著,甚是疲累,當即放手站起。只一站起,立時又癢得透不過氣來,忙又將腦袋從雙腿間鑽進去,雙手握足,下顎抵地。只做了這古怪姿式,透氣便即順暢。 他不敢再動,過了好一會,覺得無聊起來,便去看那圖中僧人,又去看他身旁的兩個怪字。看著怪字中的那些小箭頭,心中自然而然的隨著箭頭所指的筆劃存想,只覺右臂上的奇癢似乎化作一線暖氣,自喉頭而胸腹,繞了幾個彎,自雙肩而頭頂,慢慢的消失。 看著怪字中的小箭頭,接連這麼想了幾次,每次都有一條暖氣通入腦中,而臂上的奇癢便稍有減輕。他驚奇之下,也不暇去想其中原因,只這般照做,做到三十餘次時,臂上已僅餘微癢,再做十餘次,手指、手掌、手臂各處已全無異感。 他將腦袋從胯下鑽了出來,伸掌一看,手上的黑氣竟已全部退盡,他欣喜之下,突然驚呼:「啊喲,不好!蜈蚣的劇毒都給我搬運入腦了!」但這時奇癢既止,便算有甚麼後患,也顧不得許多了,又想:「這本書上本來明明沒有圖畫,怎地忽然多了個古怪的和尚出來?我無意之間,居然做出跟這和尚一般的姿式來?這和尚定是菩薩,來救我性命的。」當下跪倒在地,恭恭敬敬的向圖中怪僧磕頭,鐵罩撞地,噹噹有聲。 他自不知書中圖形,是用天竺一種藥草浸水繪成,濕時方顯,乾即隱沒,是以阿朱與蕭峰都沒見到。其實圖中姿式與運功線路,其旁均有梵字解明,少林上代高僧識得梵文,雖不知圖形秘奧,仍能依文字指點而練成易筋經神功。游坦之奇癢難當之時,涕淚橫流,恰好落在書頁之上,顯出了圖形。那是練功時化解外來魔頭的一門妙法,乃天竺國古代高人所創的瑜伽秘術。他突然做出這個姿式來,也非偶然巧合,食嗌則咳,飽極則嘔,原是人之天性。他在奇癢難當之時,以頭抵地,本是出乎自然,不足為異,只是他涕淚剛好流上書頁,那倒確是巧合了。他呆了一陣,疲累已極,便躺在地下睡著了。 第二日早上剛起身,阿紫匆匆走進殿來,一見到他赤身露體的古怪模樣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:說道:「怎麼你還沒死?」游坦之一驚,說道:「小人……小人還沒死!」暗暗神傷:「原來她只道我已早死了。」 阿紫道:「你沒死那也好!快穿好衣服,跟我再出去捉毒蟲。」游坦之道:「是!」等阿紫出殿,去向契丹兵另討一身衣服。契丹兵見郡主對他青眼有加,便檢了一身乾淨衣服給他換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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