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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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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坦之又被架回地牢,拋在乾草堆上。到得傍晚,有人送了一碗羊肉、幾塊麵餅來。游坦之高燒不退,大聲胡言亂語,那人嚇得放下食物,立時退開。游坦之連飢餓也不知道,始終沒去吃羊肉麵餅。 這天晚上,忽然走了三名契丹人進來。游坦之神智迷糊,但見這三人神色奇特,顯然不懷好意,隱隱約約的也知不是好事,掙扎著要站起,又想爬出去逃走。兩個契丹人上來將他按住,翻過他身子,使他臉孔朝天。游坦之亂罵:「狗契丹人,不得好死,大爺將你們千刀萬剮。」突然之間,第三名契丹人雙手捧著白白的一團東西,像是棉花,又像白雪,用力按到了他臉上。游坦之只覺得臉上又濕又涼,腦子清醒了一陣,可是氣卻透不過來了,心道:「原來你們封住我七竅,要悶死我!」 但這猜想跟著便知不對,口鼻上給人戳了幾下,便可呼吸,眼睛卻睜不開來,只覺臉上濕膩膩地,有人在他臉上到處按捏,便如是貼了一層濕麵,或是黏了一片軟泥。游坦之迷迷糊糊的只想:「這些惡賊不知要用甚麼古怪法兒害死我?」 過了一會,臉上那層軟泥被人輕輕揭去,游坦之睜開眼來,見一個濕麵粉印成的臉孔模型,正在離開自己的臉。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,唯恐弄壞了。游坦之又罵:「臭遼狗,叫你個個死無葬身之地。」三個契丹人也不理他,拿了那片濕麵,逕自去了。 游坦之突然想起:「是了,他們在我臉上塗了毒藥,過不多久,我便滿臉潰爛,脫去皮肉,變成個鬼怪……」他越想越怕,尋思:「與其受他們折磨至死,不如自己撞死了!」當即將腦袋往牆上撞去,砰砰砰撞了三下。獄卒聽得聲響,衝了進來,縛住了他手腳。游坦之本已撞得半死,只好聽由擺布。 過得數日,他臉上卻並不疼痛,更無潰爛,但他死意已決,肚中雖餓,卻不去動獄卒送來的食物。 到得第四日上,那三名契丹人又走進地牢,將他架了出去。游坦之在淒苦之中登時生出了甜意,心想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,身上雖多受苦楚,卻可再見到她秀麗的顏容,臉上不禁帶了一絲苦澀的笑容。 三名契丹人帶著他走過幾條小巷,走進一間黑沉沉的大石屋。只見熊熊火炭照著石屋半邊,一個肌肉虬結的鐵匠赤裸著上身,站在一座大鐵砧旁,拿著一件黑黝黝的物事,正自仔細察看。三名契丹人將游坦之推到那鐵匠身前,兩人分執他雙手,另一人揪住了他後心。那鐵匠側過頭來,瞧瞧他臉,又瞧瞧他手中的物事,似在互相比較。 游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,見是個鑌鐵所打的面具,上面穿了口鼻雙眼四個窟窿。他正在自尋思:「做這東西幹甚麼?」那鐵匠拿起面具,往他臉上罩來。游坦之自然而然將頭往後一仰,但後腦立即被人推住,無法退縮,鐵面具便罩到了他臉上。他只感臉上一陣冰冷,肌膚和鐵相貼,說也奇怪,這面具和他眼目口鼻的形狀處處吻合,竟像是定製的一般。 游坦之只奇怪得片刻,立時明白了究竟,驀地裏背上一陣涼氣直透下來:「啊喲,這面具正是給我定製的。那日他們用濕麵貼在我的臉上,便是做這面具的模型了。他們仔細做這鐵面具,有何用意?莫非……莫非……」他心中已猜到了這些契丹人惡毒的用意,只是到底為了甚麼,卻是不知,他不敢再想下去,拚命掙扎退縮。 那鐵匠將面具從他臉上取下了來,點了點頭,臉上神色似乎頗感滿意,取過一把大鐵鉗鉗住臉具,放入火爐中燒得紅了,右手提起鐵錐,錚錚錚的打了起來。他將面具打了一陣,便伸手摸摸游坦之的顴骨和額頭,修正面具上的不甚脗合之處。 游坦之大叫:「天殺的遼狗,你們幹這等傷天害理的惡事,這麼兇殘惡辣,老天爺降下禍患,叫你們個個不得好死!叫你們的牛馬倒斃,嬰兒夭亡!」他破口大罵,那些契丹人一句不懂。那鐵匠突然回過頭來,惡狠狠的瞪視,舉起燒得通紅的鐵鉗,向他雙眼戳將過來。游坦之只嚇得尖聲大叫。 那鐵匠只是嚇他一嚇,哈哈大笑,縮回鐵鉗,又取過一塊弧形鐵塊,往游坦之後腦上試去。待修得合式了,那鐵匠將面具和那半圓鐵罩都在爐中燒得通紅,高聲說了幾句。三個契丹人將游坦之抬起,橫擱在一張桌上,讓他腦袋伸在桌緣之外。又有兩個契丹人過來相助,用力拉著他頭髮,使他腦袋不能搖動,五個人按手掀腳,游坦之那裏還能動得半分? 那鐵匠鉗起燒紅的面具,停了一陣,待其稍涼,大喝一聲,便罩到游坦之臉上,白烟冒起,焦臭四散,游坦之大叫一聲,便暈了過去。五名契丹人將他身子翻轉,那鐵匠鉗起另一半鐵罩,安上他後腦,兩個半圓形的鐵罩鑲成了一個鐵球,罩在他頭上。鐵罩甚熱,一碰到肌膚,便燒得血肉模糊。那鐵匠是燕京城中的第一鐵工巧手,鐵罩的兩個半球合在一起,鑲得絲絲入扣。 如身入地獄,經歷萬丈烈燄的燒炙,游坦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這才悠悠醒轉,但覺得臉上與後腦都劇痛難當,終於忍耐不住,又暈了過去。如此三次暈去,三次醒轉,他大聲叫嚷,只聽得聲音嘶啞已極,不似人聲。 他躺著一動不動,也不思想,咬牙強忍顏面和腦袋的痛楚。過得兩個多時辰,終於抬起手來,往臉上一摸,觸手冰冷堅硬,證實所猜想的一點不錯,那張鐵面具已套在頭上。憤激之下用力撕扳,但面具已鑲銲牢固,卻如何扳得它動?絕望之餘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 總算他年紀輕,雖然受此大苦,居然挨了下來,並不便死,過得幾天,傷口慢慢癒合,痛楚漸減,也知道了飢餓。聞到羊肉和麵餅的香味,抵不住引誘,拿來便吃。這時他已將頭上的鐵罩摸得清楚,知道這隻鑌鐵罩子將自己腦袋密密封住,決計無法脫出,起初幾日怒發如狂,後來終於平靜了下來,心下琢磨:「喬峰這狗賊在我臉上套一隻鐵罩子,究竟有甚麼用意?」 他只道這一切全是出自蕭峰的命令,自然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,阿紫所以要罩住他的臉孔,正是要瞞過蕭峰。 這一切功夫,都是室里隊長在阿紫授意之下幹的。 *** 阿紫每日向室里查問,游坦之戴上鐵面具後動靜如何,初時擔心他因此死了,未免興味索然,後來知道他已不會死,心下甚喜。這一日得知蕭峰要往南郊閱兵,便命室里將游坦之召到「端福宮」來。耶律洪基為了使蕭峰喜歡,已封阿紫為「端福郡主」,這座端福宮是賜給她居住的。 阿紫一見到游坦之的模樣,忍不住一股歡喜之情從心底直冒上來,心想:「我這法兒管用。這小子戴上了這麼一個面具,姊夫便和他相對而立,也決計認他不出。」游坦之再向前走得幾步,阿紫拍手叫好,說道:「室里,這面具做得很好,你再拿五十兩銀子,去賞給鐵匠!」室里道:「是!多謝郡主!」 游坦之從面具的兩個眼孔中望出來,見到阿紫喜容滿臉,嬌憨無限,又聽到她清脆悅耳的話聲,不禁獃獃的瞧著她。 阿紫見他臉上戴了面具,神情詭異,但目不轉睛瞧著自己的情狀,仍然看得出來,便問:「傻小子,你瞧著我幹甚麼?」游坦之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不知道。你……你很好看。」阿紫微笑道:「你戴了這面具,舒不舒服?」游坦之悻悻的道:「你想舒不舒服?」阿紫格格一笑,道:「我想不出。」見他面具上開的嘴孔只是窄窄的一條縫,勉強能喝湯吃飯,若要吃肉,須得用手撕碎,方能塞入,再要咬自己的腳趾,便不能了,笑道:「我叫你戴上這面具,便永遠不能再咬我。」 游坦之心中一喜,說道:「姑娘是叫我……叫我……常常在你身邊服侍麼?」阿紫道:「呸!你這個小子是個大壞蛋。在我身邊,你時時會想法子害我,如何容得?」游坦之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決計不會害姑娘。我的仇人只是喬峰。」阿紫道:「你想害我姊夫?豈不是跟害我一樣?那有甚麼分別?」游坦之聽了這句話,胸中斗地一酸,無言可答。 阿紫笑道:「你想害我姊夫,那才叫做難於登天。傻小子,你想不想死?」游坦之道:「我自然不想死。不過現在頭上套了這個勞什子,給整治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跟死了也沒多大分別。」阿紫道:「你如果寧可死了,那也好,我便遂了你的心願,不過我不會讓你乾乾脆脆的死了。我先砍了你的左手。」轉頭向站在身邊伺候的室里道:「室里,你拉他出去,先將他左手砍了下來!」室里應道:「是!」伸手便去拉他手臂。 游坦之大驚,叫道:「不,不!姑娘,我不想死,你……你……你別砍我的手。」阿紫淡淡一笑,道:「我說過了的話,很難不算,除非……除非……你跪下磕頭。」 游坦之微一遲疑間,室里已拉著他退了兩步。游坦之不敢再延,雙膝一軟,便即跪倒,一頭叩了下去,鐵罩撞上青磚,發出噹的一聲響。阿紫格格嬌笑,說道:「磕頭的聲音這麼好聽,我可從來沒聽見過,你再多磕幾個聽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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