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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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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八回 草木殘生顱鑄鐵 游坦之見蕭峰等一行直向北去,始終不再回轉,才知自己是不會死了,尋思:「這奸賊為甚麼不殺我?哼,他壓根兒便瞧我不起,覺得殺了我污手。他……他在遼國做了甚麼大王,我今後報仇,可更加難了。但總算找到了這奸賊的所在。」 俯身拾起了石灰包,又去尋找給蕭峰用馬鞭奪去後擲開的短刀,忽見左首草叢中有個油布小包,正是蕭峰從懷中摸出來又放回的,當即拾起,打開油布,見裏面是一本書,隨手一翻,每一頁上都寫滿了彎彎曲曲的文字,沒一個識得。原來蕭峰睹物思人,怔忡不定,將這本易筋經放回懷中之時,沒放得穩妥,乘在馬上略一顛動,便摔入草叢之中,竟沒發覺。 游坦之心想:「這多半是契丹文字。這本書那奸賊隨身攜帶,於他定是大有用處。我偏不還他,叫他為難一下,也是好的。」隱隱感到一絲復仇的快意,將書本包回油布,放入懷中,逕向南行。 他自幼便跟父親學武,苦於身體瘦弱,膂力不強,與游氏雙雄剛猛的外家武功路子全然不合,學了三年武功,進展極微,渾不似名家子弟。他學到十二歲上,游駒灰了心,和哥哥游驥商量。兩人均道:「我游家子弟出了這般三腳貓的把式,豈不讓人笑歪了嘴巴?何況別人一聽他是聚賢莊游氏雙雄子姪,不動手則已,一出手便用全力,第一招便送了他的小命。還是要他乖乖的學文,以保性命為是。」於是游坦之到十二歲以上,便不再學武,游駒請了一個宿儒教他讀書。 但他讀書也不肯用心,老是胡思亂想。老師說道:「子曰,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」他便道:「那也要看學甚麼而定,爹爹教我打拳,我學而時習之,也不快活。」老師怒道:「孔夫子說的是聖賢學問,經世大業,那裏是甚麼打拳弄槍之事?」游坦之道:「好,你說我伯父、爹爹打拳弄槍不好,我告訴爹爹去。」總之將老師氣走了為止。如此不斷將老師氣走,游駒也不知打了他幾十頓,但這人越打越執拗頑皮。游駒見兒子不肖,頑劣難教,無可如何,長嘆之餘,也只好放任不理。是以游坦之今年一十八歲,雖然出自名門,卻是文既不識,武又不會。待得伯父和父親自刎身亡,母親撞柱殉夫,他孤苦伶仃,到處遊蕩,心中所思的,便是要找喬峰報仇。 那日聚賢莊大戰,他躲在照壁後觀戰,對喬峰的相貌形狀瞧得清清楚楚,聽說他是契丹人,便渾渾噩噩的向北而來,在江湖上見到一個小毛賊投擲石灰包傷了敵人雙眼,覺得這法子倒好,便學樣做了一個,放在身邊。他在邊界亂闖亂走,給契丹兵出來打草穀時捉了去,居然遇到蕭峰,石灰包也居然投擲出手,也可說湊巧之極了。 他心下思量:「眼下最要緊的是走得越遠越好,別讓他捉我回去。我想法去捉一條毒蛇或是一條大蜈蚣,去偷偷放在他床上,他睡進被窩,便一口咬死了他。那個小姑娘……那個小姑娘,唉,她……她這樣好看!」 一想到阿紫的形貌,胸口莫名其妙的一熱,跟著臉上也熱烘烘地,只想:「不知甚麼時候,能再見到這臉色蒼白、纖弱秀美的小姑娘。」 他低了頭大步而行,不多時便越過了那群喬峰放回的難民。有人好心叫他結伴同行,他也不加理睬,只自顧自的行走。走出十餘里,肚中餓得咕咕直叫,東張西望的想找些甚麼吃的,草原中除了枯草和白雪,甚麼都沒有,心想:「倘若我是一頭牛、一頭羊,那就好了,吃草喝雪,快活得很。嗯,倘若我是一頭小羊,人家將我爹爹、媽媽這兩頭老羊牽去宰來吃了,我報仇不報?父母之仇不共戴天,當然要報啊。可是怎樣報法?用兩隻角去撞那宰殺我父母的人麼?人家養了牛羊,本來就是宰來吃的,說得上甚麼報不報仇?」 他胡思亂想,信步而行,忽聽得馬蹄聲響,雪地中三名契丹騎兵縱馬馳來,一見到他,便歡聲大呼。一名契丹兵揮出一個繩圈,刷的一聲,套在他頸中,一拉之下,便即收緊。游坦之忙伸手去拉。那契丹兵一聲呼嘯,猛地裏縱馬奔跑。游坦之立足不定,一交摔倒,被那兵拖了出去。游坦之慘叫幾聲,隨即喉頭繩索收緊,再也叫不出來了。 那契丹兵怕扼死了他,當即勒定馬步。游坦之從地下掙扎著爬起,拉鬆喉頭的繩圈。那契丹兵用力一扯,游坦之一個踉蹌,險些摔倒。三名契丹兵都哈哈大笑起來。那拉著繩圈的契丹兵大聲向游坦之說了幾句話。游坦之不懂契丹言語,搖了搖頭。那契丹兵手一揮,縱馬便行,但這一次不是急奔。游坦之生怕又被勒住喉嚨,透不過氣來,只得走兩步、跑三步的跟隨。 他見三名契丹騎兵逕向北行,心下害怕:「喬峰這廝嘴裏說得好聽,說是放了我,一轉頭卻又命部屬來捉了我去,這次給他抓了去,那裏還有命在?」他離家北行之時,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報仇,渾不知天高地厚,陡然間見到蕭峰,父母慘死時的情狀湧上心頭,一鼓作氣,便想用石灰包迷瞎他眼睛,再撲上去拔短刀刺死了他。但一擊不中,銳氣盡失,只想逃得性命,卻又給契丹兵拿了去。 初時他給契丹兵出來打草穀時擒去,雜在婦女群中,女人行走不快,他腳步儘跟得上,也沒吃到多少苦頭,只是被俘時背上挨了一刀背。此刻卻大不相同,跌跌撞撞的連奔帶走,氣喘吁吁,走不上幾十步便摔一交,每一交跌將下去,繩索定在後頸中擦上一條血痕。那契丹騎兵絕不停留,毫不顧他死活,將他直拖入南京城中。進城之時,游坦之已全身是血,只盼快快死去,免得受這許多苦楚。 ***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幾里地,將他拉入了一座大屋。游坦之見地下鋪的都是青石板,柱粗門高,也不知是甚麼所在。在門口停不到一盞茶時分,拉著他的契丹兵騎馬走入一個大院子中,突然一聲呼嘯,雙腿一挾,那馬發蹄便奔。游坦之那料得到,這兵到了院子之中突然會縱馬快奔,跨得三步,登時俯身跌倒。 那契丹兵連聲呼嘯,拖著游坦之在院子中轉了三個圈子,催馬越馳越快,旁觀的數十名官兵大聲吆喝助威。游坦之心道:「原來他要將我在地下拖死!」額角、四肢、身體和地下的青石相撞,沒一處地方不痛。 眾契丹兵鬨笑聲中,夾著一聲清脆的女子笑聲。游坦之昏昏沉沉之中,隱隱聽得那女子笑道:「哈哈,這人鳶子只怕放不起來!」游坦之心道:「甚麼是人鳶子?」 便在此時,只覺後頸中一緊,身子騰空而起,登即明白,這契丹兵縱馬疾馳,竟將他拉得飛了起來,當作紙鳶般玩耍。 他全身凌空,後頸痛得失去了知覺,口鼻被風灌滿,難以呼吸,但聽那女子拍手笑道:「好極,好極,果真放起了人鳶子!」游坦之向聲音來處瞧去,只見拍手歡笑的正是那個身穿紫衣的美貌少女。他乍見之下,胸口劇震,也不知是喜是悲,身子在空中飄飄盪盪,實在也無法思想。 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。她見蕭峰釋放游坦之,心中不喜,騎馬行出一程,便故意落後,囑咐隨從悄悄去捕了游坦之回來,但不可令蕭大王知曉。眾隨從知道蕭大王對她十分寵愛,當下欣然應命,假意整理馬肚帶,停在山坡之後,待蕭峰一行人走遠,再轉頭來捉游坦之。阿紫回歸南京,便到遠離蕭峰居處的佑聖宮來等候。待得游坦之捉到,她詢問契丹人有何新鮮有趣的拷打折磨罪人之法。有人說起「放人鳶」。這法兒大投阿紫之所好,她下令立即施行,居然將游坦之「放」了起來。 阿紫看得有趣,連聲叫好,說道:「讓我來放!」縱上那兵所乘的馬鞍,接過繩索,道:「你下去!」 那兵一躍下馬,任由阿紫放那「人鳶」。阿紫拉著繩索,縱馬走了一圈,大聲歡笑,連叫:「有趣,有趣!」但她重病初癒,手上終究乏力,手腕一軟,繩索下垂,砰的一聲,游坦之重重摔將下來,跌在青石板上,額角撞正階石的尖角,登時破了一洞,血如泉湧。阿紫甚是掃興,惱道:「這笨小子重得要命!」 游坦之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,聽她還在怪自己身子太重,要想辯解幾句,卻已痛得說不出話來。一名契丹兵走將過來,解開他頸中繩圈,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衣襟,胡亂給他裹了傷口,鮮血不斷從傷口中滲出,卻那裏止得住? 阿紫道:「行啦,行啦!咱們再玩,再放他上去,越高越好。」游坦之不懂她說的契丹語,但見她指手劃腳,指著頭頂,料知不是好事。 果然一名契丹兵提起繩索,從他腋下穿了過去,在他身上繞了一周,免得扣住脖子勒死了,喝一聲:「起!」催馬急馳,將游坦之在地下拖了幾圈,又將他「放」了起來。那契丹兵手中繩索漸放漸長,游坦之的身子也漸漸飄高。 那契丹兵陡然間鬆手,呼的一聲,游坦之猛地如離弦之箭,向上飛起。阿紫和眾官兵大聲喝采。游坦之身不由主向天飛去,心中只道:「這番死了也!」 待得上升之力耗盡,他頭下腳上的直衝下來,眼見腦袋便要撞到青石板上,四名契丹官兵同時揮出繩圈,套住了他腰,向著四方一扯。游坦之立時便暈了過去,但四股力道已將他身子僵在半空,腦袋離地約有三尺。這一下實是險到極處,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的繩圈出手稍遲,力道不勻,游坦之非撞得腦漿迸裂不可。一眾契丹兵往日常以宋人如此戲耍,俘虜被放人鳶,十個中倒有八九個撞死。就是在草原的軟地上,這麼高俯衝下來,縱使不撞破腦袋,那也折斷頭頸,一般的送了性命。 喝采聲中,四名契丹兵將游坦之放了下來。阿紫取出銀兩,一干官兵每人賞了五兩。眾兵大聲道謝,問道:「姑娘還想玩甚麼玩意兒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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