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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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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律洪基神色鎮定,慢慢舉起金杯,喝乾了酒,說道:「上京有叛徒作亂,咱們這就回去,拔營!」 行軍大將軍當即轉身出營發令,但聽得一句「拔營」的號令變成十句,十句變成百句,百句變成千句,聲音越來越大,卻是嚴整有序,毫無驚慌雜亂。蕭峰尋思:「我大遼立國垂二百年,國威震於天下,此刻雖有內亂,卻無紛擾,可見歷世遼主統軍有方。」 但聽馬蹄聲響,前鋒斥堠兵首先馳了出去,跟著左右先鋒隊啟行,前軍、左軍、右軍,一隊隊的向南開拔回京。 耶律洪基攜著蕭峰的手,道:「咱們瞧瞧去。」二人走出帳來,但見黑夜之中,每一面軍旗上都點著一盞燈籠,紅、黃、藍、白各色閃爍照耀,十餘萬大軍南行,惟聞馬嘶蹄聲,竟聽不到一句人聲。蕭峰大為嘆服,心道:「治軍如此,天下有誰能敵?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獵,致為我所擒。倘若大軍繼來,女真人雖然勇悍,終究寡不敵眾。」 他二人一離大帳,眾護衛立即拔營,片刻間收拾得乾乾淨淨,行李輜重裝上了駝馬大車。中軍元帥發出號令,中軍便即啟行。北院大王、于越、太師、太傅等隨侍在耶律洪基前後,眾人臉色鄭重,卻是一聲不作。京中亂訊雖已傳出,到底亂首是誰,亂況如何,一時卻也不易明白。 大隊人馬向南行了三日,晚上紮營之後,第一名報子馳馬奔到,向耶律洪基稟報:「南院大王作亂,佔據皇宮,自皇太后、皇后以下,王子、公主以及百官家屬,均已被捕。」 耶律洪基大吃一驚,不由得臉色大變。 *** 遼國軍國重事,由南北兩院分理。此番北院大王隨侍皇帝出獵,南院大王留守上京。南院大王耶律湼魯古,爵封楚王,本人倒也罷了,他父親耶律重元,乃當今皇太叔,官封天下兵馬大元帥,卻是非同小可。 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緒,遼史稱為聖宗。聖宗長子宗真,次子重元。宗真性格慈和寬厚,重元則極為勇武,頗有兵略。聖宗逝世時,遺命傳位於長子宗真,但聖宗的皇后卻喜愛次子,陰謀立重元為帝。遼國向例,皇太后權力極重,其時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勢,性命也已危殆,但重元反將母親的計謀告知兄長,使皇太后的密圖無法得逞。宗真對這兄弟自是十分感激,立他為皇太弟,那是說日後傳位於他,以酬恩德。 耶律宗真遼史稱為興宗,但他逝世之後,皇位並不傳給皇太弟重元,仍是傳給自己的兒子洪基。 耶律洪基接位後,心中過意不去,封重元為皇太叔,顯示他仍是大遼國皇儲,再加封天下兵馬大元帥,上朝免拜不名,賜金券誓書,四頂帽,二色袍,尊寵之隆,當朝第一;又封他兒子湼魯古為楚王,執掌南院軍政要務,稱為南院大王。 當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帝,卻讓給兄長,可見他既重義氣,又甚恬退。耶律洪基出外圍獵,將京中軍國重務都交給了皇太叔,絲毫不加疑心。這時訊息傳來,謀反的居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湼魯古,耶律洪基自是又驚又憂,素知湼魯古性子陰狠,處事極為辣手,他既舉事謀反,他父親決無袖手之理。 *** 北院大王奏道:「陛下且寬聖慮,想皇太叔見事明白,必不容他逆子造反犯上,說不定此刻已引兵平亂。」耶律洪基道:「但願如此。」 眾人食過晚飯,第二批報子趕到稟報:「南院大王立皇太叔為帝,已詔告天下。」以下的話他不敢明言,將新皇帝的詔書雙手奉上。洪基接過一看,見詔書上直斥耶律洪基為篡位偽帝,說先帝立耶律重元為皇太弟,二十四年之中天下皆知,一旦駕崩,耶律洪基篡改先帝遺詔,竊據大寶,中外共憤,現皇太弟正位為君,並督率天下軍馬,伸討逆偽云云。 耶律洪基大怒之下,將詔書擲入火中,燒成了灰燼,心下甚是憂急,尋思:「這道偽詔說得振振有詞,遼國軍民看後,恐不免人心浮動。皇太叔官居天下兵馬大元帥,手綰兵符,可調兵馬八十餘萬,何況尚有他兒子楚王南院所轄兵馬。我這裏隨駕的只不過十餘萬人,寡不敵眾,如何是好?」這一晚翻來覆去,無法安寢。 蕭峰聽說遼帝要封他為官,本想帶了阿紫,黑夜中不辭而別,但此刻見義兄面臨危難,倒不便就此一走了之,好歹也要替他出番力氣,不枉了結義一場。當晚他在營外閒步,只聽得眾官兵悄悄議論,均說父母妻子俱在上京,這一來都給皇太叔拘留了,只怕性命不保。有的思及家人,突然號哭。哭聲感染人心,營中其餘官兵處境相同,紛紛哭了起來。統兵將官雖極力喝阻,斬了幾名哭得特別響亮的為徇,卻也無法阻止得住。 耶律洪基聽得哭聲震天,知是軍心渙散之兆,更是煩惱。 次日一早,探子來報,皇太叔與楚王率領兵馬五十餘萬,北來犯駕。洪基尋思:「今日之事,有進無退,縱然兵敗,也只有決一死戰。」當即召集百官商議。群臣對耶律洪基都極為忠心,願決死戰,但均以軍心為憂。 洪基傳下號令:「眾官兵出力平逆討賊,靖難之後,升官以外,再加重賞。」披起黃金甲冑,親率三軍,向皇太叔的軍馬迎去逆擊。眾官兵見皇上親臨前敵,登時勇氣大振,三呼萬歲,誓死效忠。十餘萬兵馬分成前軍、左軍、右軍、中軍四部,兵甲鏘鏘,向南挺進,另有小隊遊騎,散在兩翼。 蕭峰挽弓提矛,隨在洪基身後,作了他的親身衛護。室里帶領一隊飛熊兵保護阿紫,居於後軍。蕭峰見耶律洪基眉頭深鎖,知他對這場戰事殊無把握。 行到中午,忽聽得前面號角聲吹起。中軍將軍發令:「下馬!」眾騎兵跳下馬背,手牽馬韁而行,只有耶律洪基和各大臣仍騎在馬上。 蕭峰不解眾騎兵何以下馬,頗感疑惑。耶律洪基笑道:「兄弟,你久在中原,不懂契丹人行軍打仗的法子罷?」蕭峰道:「正要請陛下指點。」洪基笑道:「嘿嘿,我這個陛下,不知能不能做到今日太陽下山。你我兄弟相稱,何必又叫陛下?」蕭峰聽他笑聲中頗有苦澀之意,說道:「兩軍未交,陛下不必憂心。」洪基道:「平原之上交鋒,最要緊的是馬力,人力尚在其次。」蕭峰登時省悟,道:「啊,是了!騎兵下馬是為了免得坐騎疲勞。」洪基點了點頭,說道:「養足馬力,臨敵時衝鋒陷陣,便可一往無前。契丹人東征西討,百戰百勝,這是一個很要緊的秘訣。」 他說到這裏,前面遠處塵頭大起,揚起十餘丈高,宛似黃雲鋪地湧來。洪基馬鞭一指,說道:「皇太叔和楚王都久經戰陣,是我遼國的驍將,何以驅兵急來,不養馬力?嗯,他們有恃無恐,自信已操必勝之算。」話猶未畢,只聽得左軍和右軍同時響起了號角。蕭峰極目遙望,見敵方東面另有兩支軍馬,西面亦另有兩支軍馬,那是以五敵一之勢。 耶律洪基臉上變色,向中軍將軍道:「結陣立寨!」中軍將軍應道:「是!」縱馬出去,傳下號令,登時前軍和左軍、右軍都轉了回來,一眾軍士將皮室大帳的支柱用大鐵錘釘入地下,張開皮帳,四周樹起鹿角,片刻之間,便在草原上結成了一個極大的木城,前後左右,各有騎兵駐守,數萬名弓箭手隱身大木之後,將弓弦都絞緊了,只待發箭。 蕭峰皺起了眉頭,心道:「這一場大戰打下來,不論誰勝誰敗,我契丹同族都非橫屍遍野不可。最好當然是義兄得勝,倘若不幸敗了,我當設法將義兄和阿紫救到安全之地。他這皇帝呢,做不做也就罷了。」 遼帝營寨結好不久,叛軍前鋒已到,卻不上前挑戰,遙遙站在強弓硬弩射不到處。但聽得鼓角之聲不絕,一隊隊叛軍圍了上來,四面八方的結成了陣勢。蕭峰一眼望將出去,但見遍野敵軍,望不到盡頭,尋思:「義兄兵勢遠所不及,寡不敵眾,只怕非輸不可。白天不易突圍逃走,只須支持到黑夜,我便能設法救他。」但見營寨大木的影子短短的映在地下,烈日當空,正是過午不久。 只聽得呀呀呀數聲,一群大雁列隊飛過天空。耶律洪基仰首凝視半晌,苦笑道:「這當兒除非化身為雁,否則是插翅難飛了。」北院大王和中軍將軍相顧變色,知道皇帝見了叛軍軍容,已有怯意。 敵陣中鼓聲擂起,數百面皮鼓蓬蓬大響。中軍將軍大聲叫道:「擊鼓!」御營中數百面皮鼓也蓬蓬響起。驀地裏對面軍中鼓聲一止,數萬名騎兵喊聲震動天地,挺矛直衝過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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