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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阿朱和段譽乘馬來到離天寧寺五里之外,生怕給寺中西夏武士聽到蹄聲,將坐騎繫在一家農家的牛棚中,步行而前。

  阿朱道:「慕容兄弟,到得寺中,我便大言炎炎,吹牛恐嚇,你乘機用臭瓶子給丐幫眾人解毒。」她說這幾句話時粗聲粗氣,已儼然是喬峰的口吻。段譽笑著答應。

  兩人大踏步走到天寧寺外,只見寺門口站著十多名西夏武士,手執長刀,貌相兇狠。阿朱和段譽一見之下,心中打鼓,都不由得惶恐。阿朱低聲道:「段公子,待會你得拉著我,急速逃走,否則他們要是找我比武,那可難以對付了。」段譽道:「是了。」但這兩字說來聲音顫抖,心下實在也是極為害怕。

  兩人正在細聲商量、探頭探腦之際,寺門口一名西夏武士已見到了,大聲喝道:「兀那兩個蠻子,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,做奸細麼?」呼喝聲中,四名武士奔將過來。

  阿朱無可奈何,只得挺起胸膛,大踏步上前,粗聲說道:「快報與你家將軍知道,說道丐幫喬峰、江南慕容復,前來拜會西夏赫連大將軍。」

  那為首的武士一聽之下,大吃一驚,忙抱拳躬身,說道:「原來是丐幫喬幫主光降,多有失禮,小人立即稟報。」當即快步轉身入內,餘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。

  過不多時,只聽得號角之聲響起,寺門大開,西夏一品堂堂主赫連鐵樹率領努兒海等一眾高手,迎了出來。葉二娘、南海鱷神、雲中鶴三人也在其內。段譽心中怦怦亂跳,低下了頭,不敢直視。

  赫連鐵樹道:「久仰『姑蘇慕容』的大名,有道是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,今日得見高賢,榮幸啊榮幸。」說著向段譽抱拳行禮。他想西夏「一品堂」已與丐幫翻臉成仇,對喬峰就不必假客氣。

  段譽急忙還禮,說道:「赫連大將軍威名及於海隅,在下早就企盼得見西夏一品堂的眾位英雄豪傑,今日來得魯莽,還望海涵。」說這些文謅謅的客套言語,原是他的拿手好戲,自是毫沒破綻。

  赫連鐵樹道:「常聽武林中言道:『北喬峰,南慕容』,說到中原英傑,首推兩位,今日同時駕臨,幸如何之?請,請。」側身相讓,請二人入殿。

  阿朱和段譽硬著頭皮,和赫連鐵樹並肩而行。段譽心想:「聽這西夏將軍的言語神態,似乎他對慕容公子的敬重,尚在對我喬大哥之上,難道那慕容復的武功人品,當真比喬大哥猶勝一籌?我看,不見得啊,不見得。」

  忽聽得一人怪聲怪氣的說道:「不見得啊,不見得。」段譽吃了一驚,側頭瞧那說話之人,正是南海鱷神。他瞇著一雙如豆小眼,斜斜打量段譽,只是搖頭。段譽心中大跳,暗道:「糟糕,糟糕!可給他認出了。」只聽南海鱷神說道:「瞧你骨頭沒三兩重,有甚麼用?喂,我來問你。人家說你會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,我岳老二可不相信。」段譽當即寬心:「原來他並沒認出我。」只聽南海鱷神又道:「我也不用你出手,我只問你,你知道我岳老二有甚麼拿手本事?你用甚麼他媽的功夫來對付我,才算是他媽的『以老子之道,還施老子之身』?」說著雙手叉腰,神態倨傲。

  赫連鐵樹本想出聲制止,但轉念一想,慕容復名頭大極,是否名副其實,不妨便由這瘋瘋顛顛的南海鱷神來考他一考,當下並不插口。

  說話之間,各人已進了大殿,赫連鐵樹請段譽上座,段譽卻以首位相讓阿朱。

  南海鱷神大聲道:「喂,慕容小子,你且說說看,我最拿手的功夫是甚麼。」段譽微微一笑,心道:「旁人問我,我還真的答不上來。你來問我,那可巧了。」當下打開摺扇,輕輕搖了幾下,說道:「南海鱷神岳老三,你本來最拿手的本領,是喀喇一聲,扭斷了人的脖子,近年來功夫長進了,現下最得意的武功,是鱷尾鞭和鱷嘴剪。我要對付你,自然是用鱷尾鞭與鱷嘴剪了。」

  他一口說出鱷尾鞭和鱷嘴剪的名稱,南海鱷神固然驚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,連葉二娘與雲中鶴也是詫異之極。這兩件兵刃是南海鱷神新近所練,從未在人前施展過,只在大理無量山峰巔與雲中鶴動手,才用過一次,當時除了木婉清外,更無外人得見。他們卻那裏料想得到,木婉清早已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與眼前這個假慕容公子知道。

  南海鱷神側過了頭,又細細打量段譽。他為人雖兇殘狠惡,卻有佩服英雄好漢之心,過了一會,大拇指一挺,說道:「好本事!」段譽笑道:「見笑了。」南海鱷神心想:「他連我新練的拿手兵刃也說得出來,我其餘的武功也不用問他了。可惜老大不在這兒,否則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。啊,有了!」大聲說道:「慕容公子,你會使我的武功,不算希奇;倘若我師父到來,他的武功你一定不會。」段譽微笑道:「你師父是誰?他又有甚麼了不起的功夫?」南海鱷神得意洋洋的笑道:「我的受業師父,去世已久,不說也罷。我新拜的師父本事卻非同小可,不說別的,單是一套『凌波微步』,相信世上便無第二個會得。」

  段譽沉吟道:「『凌波微步』,嗯,那確是了不起的武功。大理段公子居然肯收閣下為徒,我卻有些不信。」南海鱷忙道:「我幹麼騙你?這裏許多人都曾親耳聽到,段公子親口叫我徒兒。」段譽心下暗笑:「初時他死也不肯拜我為師,這時卻唯恐我不認他為徒。」便道:「嗯,既是如此,閣下想必已學到了你師父的絕技?恭喜,恭喜!」

  南海鱷神將腦袋搖得博浪鼓相似,說道:「沒有,沒有!你自稱於天下武功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,如能走得三步『凌波微步』,岳老二便服了你。」

  段譽微笑道:「凌波微波雖難,在下卻也曾學得幾步。岳老爺子,你倒來捉捉我看。」說著長衫飄飄,站到大殿之中。

  西夏群豪從來沒聽見過「凌波微步」之名,聽南海鱷神說得如此神乎其技,都企盼見識見識,當下分站大殿四角,要看段譽如何演法。

  南海鱷神一聲厲吼,左手一探,右手從左手掌底穿出,便向段譽抓去。段譽斜踏兩步,後退半步,身子如風擺荷葉,輕輕巧巧的避開了,只聽得噗的一聲響,南海鱷神收勢不及,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圓柱之中,陷入數寸。旁觀眾人見他如此功力,盡皆失色。南海鱷神一擊不中,吼聲更厲,身子縱起,從空搏擊而下。段譽毫不理會,自管自的踏著八卦步法,瀟洒自如的行走。南海鱷神加快撲擊,吼叫聲越來越響,渾如一頭猛獸相似。

  段譽一瞥間見到他猙獰的面貌,心中一窒,急忙轉過了頭,從袖中取出一條手巾,綁住了自己眼睛,說道:「我就算綁住眼睛,你也捉我不到。」

  南海鱷神雙掌飛舞,猛力往段譽身上擊去,但總是差著這麼一點。旁人都代段譽慄慄危懼,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。阿朱關心段譽,更是心驚肉跳,突然放粗了嗓子,喝道:「南海鱷神,慕容公子這凌波微步,比之你師父如何?」

  南海鱷神一怔,胸口一股氣登時洩了,立定了腳步,說道:「好極,好極!你能包住了眼睛走這怪步,只怕我師父也辦不到。好!姑蘇慕容,名不虛傳,我南海鱷神服了你啦。」

  段譽拉去眼上手巾,返身回座。大殿上登時采聲有如春雷。

  赫連鐵樹待兩人入座,端起茶盞,說道:「請用茶。兩位英雄光降,不知有何指教?」

  阿朱道:「敝幫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將軍,聽說將軍派出高手,以上乘武功將他們擒來此間。在下斗膽,要請將軍釋放。」她將「派出高手,以上乘武功將他們擒來此間」的話,說得特別著重,譏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。

  赫連鐵樹微微一笑,說道:「話是不差。適才慕容公子大顯身手,果然名下無虛。喬幫主與慕容公子齊名,總也得露一手功夫給大夥兒瞧瞧,好讓我們西夏人心悅誠服,這才好放回貴幫的諸位英雄好漢。」

  阿朱心下大急,心想:「要我冒充喬幫主的身手,這不是立刻便露出馬腳麼?」正要飾詞推諉,忽覺手腳酸軟,想要移動一根手指也已不能,正與昨晚中了毒氣之時一般無異,不禁大驚:「糟了,沒想到便在這片刻之間,這些西夏惡人又會故技重施,那便如何是好?」

  段譽百邪不侵,渾無知覺,只見阿朱軟癱在椅上,知她又已中了毒氣,忙從懷中取出那個臭瓶,拔開瓶塞,送到她鼻端。阿朱深深聞了幾下,以中毒未深,四肢痲痺便去。她伸手拿住了瓶子,仍是不停的嗅著,心下好生奇怪,怎地敵人竟不出手干涉?瞧那些西夏人時,只見一個個軟癱在椅上,毫不動彈,只眼珠骨溜溜亂轉。

  段譽說道:「奇哉怪也,這干人作法自斃,怎地自己放毒,自己中毒?」阿朱走過去推了推赫連鐵樹。

  大將軍身子一歪,斜在椅中,當真是中了毒。他話是還會說的,喝道:「喂,是誰擅用『悲酥清風』?快取解藥來,快取解藥來!」喝了幾聲,可是他手下眾人個個軟倒,都道:「稟報將軍,屬下動彈不得。」努兒海道:「定有內奸,否則怎能知道這『悲酥清風』的繁複使法。」赫連鐵樹怒道:「不錯!那是誰?你快快給我查明了,將他碎屍萬段。」努兒海道:「是!為今之計,須得先取到解藥才是。」赫連鐵樹道:「這話不錯,你這就去取解藥來。」

  努兒海眉頭皺起,斜眼瞧著阿朱手中瓷瓶,說道:「喬幫主,煩你將這瓶子中的解藥,給我們聞上一聞,我家將軍定有重謝。」

  阿朱笑道:「我要去解救本幫的兄弟要緊,誰來貪圖你家將軍的重謝。」

  努兒海又道:「慕容公子,我身邊也有個小瓶,煩你取出來,拔了瓶塞,給我聞聞。」

  段譽伸手到他懷裏,掏出一個小瓶,果然便是解藥,笑道:「解藥取出來了,卻不給你聞。」和阿朱並肩走向後殿,推開東廂房門,只見裏面擠滿了人,都是丐幫被擒的人眾。

  阿朱一進去,吳長老便大聲叫了起來:「喬幫主,是你啊,謝天謝地。」阿朱將解藥給他聞了,說道:「這是解藥,你逐一給眾兄弟解去身上之毒。」吳長老大喜,待得手足能夠活動,便用瓷瓶替宋長老解毒。段譽則用努兒海的解藥替徐長老解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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