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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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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光伸手一拍大腿,說道:「正是。喬幫主之見,恰與我們當時所想一模一樣。帶頭的大哥眼見遼狗馳近,一聲長嘯,眾人的暗器便紛紛射了出去,鋼鏢、袖箭、飛刀、鐵錐……每一件都是餵了劇毒的。只聽得眾遼狗啊啊呼叫,亂成一團,一大半都摔下馬來。」 群丐之中,登時有人拍手喝采,歡呼起來。 智光續道:「這時我已數得清楚,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騎,我們用暗器料理了十二人,餘下的已只不過七人。我們一擁而上,刀劍齊施,片刻之間,將這七人盡數殺了,竟沒一個活口逃走。」 丐幫中又有人歡呼。但喬峰、段譽等人卻想:「你說這些契丹武士都是千中挑、萬中選的頭等勇士,怎地如此不濟,片刻間便都給你們殺了?」 只聽智光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們一舉而將一十九名契丹武士盡數殲滅,雖是歡喜,可也大起疑心,覺得這些契丹人太也膿包,盡皆不堪一擊,絕非甚麼好手。難道聽到的訊息竟然不確?又難道遼人故意安排這誘敵之計,教我們上當?沒商量得幾句,只聽得馬蹄聲響,西北角上又有兩騎馬馳來。 「這一次我們也不再隱伏,逕自迎了上去。只見馬上是男女二人,男的身材魁梧,相貌堂堂,服飾也比適才那一十九名武士華貴得多。那女的是個少婦,手中抱著一個嬰兒,兩人並轡談笑而來,神態極是親暱,顯是一對少年夫妻。這兩名契丹男女一見到我們,臉上微現詫異之色,但不久便見到那一十九名武士死在地下,那男子立時神色十分兇猛,向我們大聲喝問,嘰哩咕嚕的契丹話說了一大串,也不知說些甚麼。 「山西大同府的鐵塔方大雄方三哥舉起一條鑌鐵棍,喝道:『兀那遼狗,納下命來!』揮棍便向那契丹男子打了過去。帶頭大哥心下起疑,喝道:『方三哥,休得魯莽,別傷他性命,抓住他問個清楚。』 「帶頭大哥這句話尚未說完,那遼人右臂伸出,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鑌鐵棍,向外一拗,喀的一聲輕響,方大雄右臂關節已斷。那遼人提起鐵棍,從半空中擊將下來,我們大聲呼喊,眼見已不及上前搶救,當下便有七八人向他發射暗器。那遼人左手袍袖一拂,一股勁風揮出,將七八枚暗器盡數掠在一旁。眼見方大雄性命無倖,不料他鑌鐵棍一挑,將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來,連人帶棍,一起摔在道旁,嘰哩咕嚕的不知又說了些甚麼。 「這人露了這一手功夫,我們人人震驚,均覺此人武功之高,實是罕見,顯然先前所傳的訊息非假,只怕以後續來的好手越來越強,我們以眾欺寡,殺得一個是一個,當下六七人一擁而上,向他攻了過去。另外四五人則向那少婦攻去。 「不料那少婦卻全然不會武功,有人一劍便斬斷她一條手臂,她懷抱著的嬰兒便跌下地來,跟著另一人一刀砍去了她半邊腦袋。那遼人武功雖強,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劍齊施的纏住了,如何分得出手來相救妻兒?起初他連接數招,只是奪去我們兄弟的兵刃,並不傷人,待見妻子一死,眼睛登時紅了,臉上神色可怖之極。那時候我一見到他的目光,不由得心驚膽戰,不敢上前。」 趙錢孫道:「那也怪不得你,那也怪不得你!」本來他除了對譚婆講話之外,說話的語調中總是帶著幾分譏嘲和漫不在乎,這兩句話卻深含沉痛和歉仄之意。 智光道:「那一場惡戰,已過去了三十年,但這三十年之中,我不知道曾幾百次在夢中重歷其境。當時惡鬥的種種情景,無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心裏。那遼人雙臂斜兜,不知用甚麼擒拿手法,便奪到了我們兩位兄弟的兵刃,跟著一刺一劈,當場殺了二人。他有時從馬背上飛縱而下,有時又躍回馬背,兔起鶻落,行如鬼魅。不錯,他真如是個魔鬼化身,東邊一衝,殺了一人;西面這麼一轉,又殺了一人。只片刻之間,我們二十一人之中,已有九人死在他手下。 「這一來大夥兒都紅了眼睛,帶頭大哥、汪幫主等個個捨命上前,跟他纏鬥。可是那人武功實在太過奇特厲害,一招一式,總是從決計料想不到的方位襲來。其時夕陽如血,雁門關外朔風呼號之中,夾雜著一聲聲英雄好漢臨死時的叫喚,頭顱四肢,鮮血兵刃,在空中亂飛亂擲,那時候本領再強的高手也只能自保,誰也無法去救助旁人。 「我見到這等情勢,心下實是嚇得厲害,然而見眾兄弟一個個慘死,不由得熱血沸騰,鼓起勇氣,騎馬向他直衝過去。我雙手舉起大刀,向他頭頂急劈,知道這一劈倘若不中,我的性命便也交給他了。眼見大刀刃口離他頭頂已不過尺許,突見那遼人抓了一人,將他的腦袋湊到我刀下。我一瞥之下,見這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,自是大吃一驚,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。大刀急縮,喀的一聲,劈在我坐騎頭上,那馬一聲哀嘶,跳了起來。便在此時,那遼人的一掌也已擊到。幸好我的坐騎不遲不早,剛在這時候跳起,擋接了他這一掌,否則我筋骨齊斷,那裏還有命在? 「他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渾,將我擊得連人帶馬,向後仰跌而出,我身子飛了起來,落在一株大樹樹頂,架在半空。那時我已驚得渾渾噩噩,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,身在何處。從半空中望將下來,但見圍在那遼人身周的兄弟越來越少,只剩下了五六人。跟著看見這位仁兄……」說著望向趙錢孫,續道:「身子一幌,倒在血泊之中,只道他也送了性命。」 趙錢孫搖頭道:「這種醜事雖然說來有愧,卻也不必相瞞,我不是受了傷,乃是嚇得暈了過去。我見那遼人抓住杜二哥的兩條腿,往兩邊一撕,將他身子撕成兩爿,五臟六腑都流了出來。我突覺自己的心不跳了,眼前一黑,甚麼都不知道了。不錯,我是個膽小鬼,見到別人殺人,竟會嚇得暈了過去。」 智光道:「見了這遼人猶如魔鬼般的殺害眾兄弟,若說不怕,那可是欺人之談。」他向掛在山頂天空的眉月望了一眼,又道:「那時和那遼人纏鬥的,只賸下四個人了。帶頭大哥自知無倖,終究會死在他的手下,連聲喝問:『你是誰?你是誰?』那遼人並不答話,轉手兩個回合,再殺二人,忽起一足,踢中了汪幫主背心上的穴道,跟著左足鴛鴦連環,又踢中了帶頭大哥脅下穴道。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,認穴之準,腳法之奇,直是匪夷所思。若不是我自知死在臨頭,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,幾乎脫口便要喝出采來。 「那遼人見強敵盡殲,奔到那少婦屍首之旁,抱著她大哭起來,哭得淒切之極。我聽了這哭聲,心下竟忍不住的難過,覺得這惡獸魔鬼一樣的遼狗,居然也有人性,哀痛之情,似乎並不比咱們漢人來得淺了。」 趙錢孫冷冷的道:「那又有甚麼希奇?野獸的親子夫婦之情,未必就不及人。遼人也是人,為甚麼就不及漢人了?」丐幫中有幾人叫了起來:「遼狗兇殘暴虐,勝過了毒蛇猛獸,和我漢人大不相同。」趙錢孫只是冷笑,並不答話。 智光續道:「那遼人哭了一會,抱起他兒子屍身看了一會,將嬰屍放在他母親懷中,走到帶頭大哥身前,大聲喝罵。帶頭大哥毫不屈服,向他怒目而視,只是苦於被點了穴道,說不出半句話來。那遼人突然間仰天長嘯,從地下拾起一柄短刀,在山峰的石壁上劃起字來,其時天色已黑,我和他相距又遠,瞧不見他寫些甚麼。」 趙錢孫道:「他刻劃的是契丹文字,你便瞧見了,也不識得。」 智光道:「不錯,我便瞧見了,也不識得。那時四下裏寂靜無聲,但聽得石壁上嗤嗤聲響,石屑落地的聲音竟也聽得見,我自是連大氣也不敢透上一口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只聽得噹的一聲,他擲下短刀,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兒子的屍身,走到崖邊,湧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。」 眾人聽得這裏,都是「啊」的一聲,誰也料想不到竟會有此變故。 智光大師道:「眾位此刻聽來,猶覺詫異,當時我親眼瞧見,實是驚訝無比。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強之人,在遼國必定身居高位,此次來中原襲擊少林寺,他就算不是大首領,也必是眾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。他擒住了我們的帶頭大哥和汪幫主,將餘人殺得一乾二淨,大獲全勝,自必就此乘勝而進,萬萬想不到竟會跳崖自盡。 「我先前來到這谷邊之時,曾向下張望,只見雲鎖霧封,深不見底,這一跳將下去,他武功雖高,終究是血肉之軀,如何會有命在?我一驚之下,忍不住叫了出來。 「那知奇事之中,更有奇事,便在我一聲驚呼之時,忽然間『哇哇』兩聲嬰兒的啼哭,從亂石谷中傳了上來,跟著黑黝黝一件物事從谷中飛上,拍的一聲輕響,正好跌在汪幫主身上。嬰兒啼哭之聲一直不止,原來跌在汪幫主身上的正是那個嬰兒。那時我恐懼之心已去,從樹上縱下,奔到汪幫主身前看時,只見那契丹嬰兒橫臥在他腹上,兀自啼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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