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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這時眾人這才明白,原來徐長老邀請譚氏伉儷和單正來到丐幫,乃是前來作證。

  徐長老又道:「譚婆說道,她有一位師兄,於此事乃是身經目擊,如請他親口述說,最是明白不過,她這位師兄,便是趙錢孫先生了。這位先生的脾氣和別人略有不同,等閒請他不到。總算譚婆的面子極大,片箋飛去,這位先生便應召而到……」

  譚公突然滿面怒色,向譚婆道:「怎麼?是你去叫他來的麼?怎地事先不跟我說?瞞著我偷偷摸摸。」譚婆怒道:「甚麼瞞著你偷偷摸摸?我寫了信,要徐長老遣人送去,乃是光明正大之事。就是你愛喝乾醋,我怕你嘮叨囉唆,寧可不跟你說。」譚公道:「背夫行事,不守婦道,那就不該!」

  譚婆更不打話,出手便是一掌,拍的一聲,打了丈夫一個耳光。

  譚公的武功明明遠比譚婆為高,但妻子這一掌打來,既不招架,亦不閃避,一動也不動的挨了她一掌,跟著從懷中又取出一隻小盒,伸手沾些油膏,塗在臉上,登時消腫退青。一個打得快,一個治得快,這麼一來,兩人心頭怒火一齊消了。旁人瞧著,無不好笑。

  只聽得趙錢孫長嘆一聲,聲音悲切哀怨之至,說道:「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。唉,早知這般,悔不當初。受她打幾掌,又有何難?」語聲之中,充滿了悔恨之意。

  譚婆幽幽的道:「從前你給我打了一掌,總是非打還不可,從來不肯相讓半分。」

  趙錢孫呆若木雞,站在當地,怔怔的出了神,追憶昔日情事,這小師妹脾氣暴躁,愛使小性兒,動不動便出手打人,自己無緣無故的挨打,心有不甘,每每因此而起爭吵,一場美滿姻緣,終於無法得諧。這時親眼見到譚公逆來順受、挨打不還手的情景,方始恍然大悟,心下痛悔,悲不自勝,數十年來自怨自艾,總道小師妹移情別戀,必有重大原因,殊不知對方只不過有一門「挨打不還手」的好處。「唉,這時我便求她在我臉上再打幾掌,她也是不肯的了。」

  徐長老道:「趙錢孫先生,請你當眾說一句,這信中所寫之事,是否不假。」

  趙錢孫喃喃自語:「我這蠢材傻瓜,為甚麼當時想不到?學武功是去打敵人、打惡人、打卑鄙小人,怎麼去用在心上人、意中人身上?打是情、罵是愛,挨幾個耳光,又有甚麼大不了?」

  眾人又是好笑,又覺他情癡可憐,丐幫面臨大事待決,他卻如此顛三倒四,徐長老請他千里迢迢的前來分證一件大事,眼見此人癡癡迷迷,說出話來,誰也不知到底有幾分可信。

  徐長老再問一聲:「趙錢孫先生,咱們請你來此,是請你說一說信中之事。」

  趙錢孫道:「不錯,不錯。嗯,你問我信中之事,那信寫得雖短,卻是餘意不盡,『四十年前同窗共硯,切磋拳劍,情景宛在目前,臨風遠念,想師兄兩鬢雖霜,風采笑貌,當如昔日也。』」徐長老問他的是馬大元遺書之事,他卻背誦起譚婆的信來。

  徐長老無法可施,向譚婆道:「譚夫人,還是你叫他說罷。」

  不料譚婆聽趙錢孫將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極如流,不知他魂夢中翻來覆去的已唸了多少遍,心下感動,柔聲道:「師哥,你說一說當時的情景罷。」

  趙錢孫道:「當時的情景,我甚麼都記得清清楚楚。你梳了兩條小辮子,辮子上紮了紅頭繩,那天師父教咱們『偷龍轉鳳』這一招……」

  譚婆緩緩搖頭,道:「師哥,不要說咱們從前的事。徐長老問你,當年在雁門關外,亂石谷前那一場血戰,你是親身參預的,當時情形若何,你跟大夥兒說說。」

  趙錢孫顫聲道:「雁門關外,亂石谷前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驀地裏臉色大變,一轉身,向西南角上無人之處拔足飛奔,身法迅捷已極。

  眼見他便要沒入杏子林中,再也追他不上,眾人齊聲大叫:「喂!別走,別走,快回來,快回來。」趙錢孫那裏理會,只有奔得更加快了。

  突然間一個聲音朗朗說道:「師兄兩鬢已霜,風采笑貌,更不如昔日也。」趙錢孫驀地住足,回頭問道:「是誰說的?」那聲音道:「若非如此,何以見譚公而自慚形穢,發足奔逃?」眾人向那說話之人看去,原來卻是全冠清。

  趙錢孫怒道:「誰自慚形穢了?他只不過會一門『挨打不還手』的功夫,又有甚麼勝得過我了?」

  忽得聽杏林彼處,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能夠挨打不還手,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,豈是容易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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