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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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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譽首次聽到幽草與小茗她們說起,甚麼阿朱、阿碧已給送到了「花肥房」中,當時並沒在意,此刻聽到這陰氣森森的聲音說到「花肥房」三字,心中驀地裏一凜:「甚麼『花肥房』?是種花的肥料麼?啊喲,是了,王夫人殘忍無比,將人活生生的宰了,當作茶花的肥料。要是我們已來遲了一步,朱碧二女的右手已給斬下來做了肥料,那便如何是好?」心中怦怦亂跳,臉上登時全無血色。 王語嫣道:「嚴媽媽,我媽有事跟你說,請你過去。」石屋裏那女子道:「我正忙著。夫人有甚麼要緊事,要小姐親自來說?」王語嫣道:「我媽說……嗯,她們來了沒有?」 她一面說,一面走進石屋。只見阿朱和阿碧二人被綁在兩根鐵柱子上,口中塞了甚麼東西,眼淚汪汪的,卻說不出話來。段譽探頭一看,見朱碧二女尚自無恙,先放了一半心,再看兩旁時,稍稍平靜的心又大跳特跳起來。只見一個弓腰曲背的老婆子手中拿著一柄雪亮的長刀,身旁一鍋沸水,煮得直冒水氣。 王語嫣道:「嚴媽媽,媽說叫你先放了她們,媽有一件要緊事,要向她們問個清楚。」 嚴媽媽轉過頭來,段譽眼見她容貌醜陋,目光中盡是煞氣,兩根尖尖的犬齒露了出來,便似要咬人一口,登覺說不出的噁心難受,只見她點頭道:「好,問明白之後,再送回來砍手。」喃喃自言自語:「嚴媽媽最不愛看的就是美貌姑娘。這兩個小妞兒須得砍斷一隻手,那才好看。我跟夫人說說,該得兩隻手都斬了才是,近來花肥不大夠。」段譽大怒,心想這老婆子作惡多端,不知已殺了多少人,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,否則須當結結實實打她幾個嘴巴,打掉她兩三枚牙齒,這才去放朱碧二女。 嚴媽媽年紀雖老,耳朵仍靈,段譽在門外呼吸粗重,登時便給她聽見了,問道:「誰在外邊?」伸頭出來一張,見到段譽,惡狠狠的問道:「你是誰?」段譽笑道:「我是夫人命我種茶花的花兒匠,請問嚴媽媽,有新鮮上好的花肥沒有?」嚴媽媽道:「你等一會,過不多時就有了。」轉過頭來向王語嫣道:「小姐,表少爺很喜歡這兩個丫頭罷?」 王語嫣道:「是啊,你還是別傷了她們的好。」嚴媽媽點頭道:「小姐,夫人吩咐,割了兩個小丫頭的右手,趕出莊去,再對她們說:『以後只要再給我見到,立刻砍了腦袋!』是不是?」王語嫣道:「是啊。」她這兩字一出口,立時知道不對,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唇。段譽暗暗叫苦:「唉,這位小姐,連撒個謊也不會。」 幸好嚴媽媽似乎年老胡塗,對這個大破綻全沒留神,說道:「小姐,麻繩綁得很緊,你來幫我解一解。」 王語嫣道:「好罷!」走到阿朱身旁,去解縛住她手腕的麻繩,驀然間喀喇一聲響,鐵柱中伸出一根弧形鋼條,套住了她的纖腰。王語嫣「啊」的一聲,驚呼了出來。那鋼條套住在她腰間,尚有數寸空隙,但要脫出,卻是萬萬不能。 段譽一驚,忙搶進屋來,喝道:「你幹甚麼?快放了小姐。」 嚴媽媽嘰嘰嘰的連聲怪笑,說道:「夫人既說再見到兩個小丫頭,立時便砍了腦袋,怎會叫她們去問話?夫人有多少丫頭,何必要小姐親來?這中間古怪甚多。小姐,你在這兒待一會,讓我去親自問過夫人再說。」 王語嫣怒道:「你沒上沒下的幹甚麼?快放開我!」嚴媽媽道:「小姐,我對夫人忠心耿耿,不敢做半點錯事。慕容家的姑太太實在對夫人不起,說了許多壞話,誹謗夫人的清白名聲,別說夫人生氣,我們做下人的也是恨之入骨。那一日只要夫人一點頭,我們立時便去掘了姑太太的墳,將她屍骨拿到花肥房來,一般的做了花肥。小姐,我跟你說,姓慕容的沒一個好人,這兩個小丫頭,夫人是定然不會相饒的。但小姐既這麼吩咐,待我去問過夫人再說,倘然確是如此,老婆子再向小姐磕頭陪不是,你用家法板子打老婆子背脊好了。」王語嫣大急,道:「喂,喂,你別去問夫人,我媽要生氣的。」 嚴媽媽更無懷疑,小姐定是背了母親弄鬼,為了迴護表哥的使婢,假傳號令。她要乘機領功,說道:「很好,很好!小姐稍待片刻,老婆子一會兒便來。」王語嫣叫道:「你別去,先放開我再說。」嚴媽媽那來理她,快步便走出屋去。 段譽見事情緊急,張開雙手,攔住她去路,笑道:「你放了小姐,再去請問夫人,豈不是好?你是下人,得罪了小姐,終究不妙。」 嚴媽媽瞇著一雙小眼,側過了頭,說道:「你這小子很有點不妥。」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譽的手腕,將他拖到鐵柱邊,扳動機柱,喀的一聲,鐵柱中伸出鋼環,也圈住了他腰。段譽大急,伸右手牢牢抓住她左手手腕,死也不放。 嚴媽媽一給他抓住,立覺體中內力源源不斷外洩,說不出的難受,怒喝:「放開手!」她一出聲呼喝,內力外洩更加快了,猛力掙扎,脫不開段譽的掌握,心下大駭,叫道:「臭小子……你幹甚麼?快放開我。」 段譽和她醜陋的臉孔相對,其間相距不過數寸。他背心給鐵柱頂住了,腦袋無法後仰,眼見她既黃且髒的利齒似乎便要來咬自己咽喉。又是害怕,又想作嘔,但知此刻千鈞一髮,要是放脫了她,王語嫣固受重責,自己與朱碧二女更將性命不保,只有閉上眼睛不去瞧她。 嚴媽媽道:「你……你放不放我?」語聲已有氣無力。段譽最初吸取無量劍七弟子的內力需時甚久,其後更得了不少高手的部份內力,他內力越強,北冥神功的吸力也就越大,這時再吸嚴媽媽的內力,那只片刻之功。嚴媽媽雖然兇悍,內力卻頗有限,不到一盞茶時分,已然神情委頓,只上氣不接下氣的道:「放……開我,放……放……放手……」 段譽道:「你開機括先放我啊。」嚴媽媽道:「是,是!」蹲下身來,伸出右手去撥動藏在桌子底下的機括,喀的一響,圈在段譽腰間的鋼環縮了回去。段譽指著王語嫣和朱碧二女,命她立即放人。 嚴媽媽伸指去扳扣住王語嫣的機括,扳了一陣,竟紋絲不動。段譽怒道:「你還不快放了小姐?」嚴媽媽愁眉苦臉的道:「我……我半分力氣也沒有了。」 段譽伸手到桌子底下,摸到了機鈕,用力一扳,喀的一聲,圈在王語嫣腰間的鋼環緩緩縮進鐵柱之中。段譽大喜,但右手兀自不敢就此鬆開嚴媽媽的手腕,拾起地下長刀,挑斷了縛在阿碧手上的麻繩。 阿碧接過刀來,割開阿朱手上的束縛。兩人取出口中的麻核桃,又驚又喜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 王語嫣向段譽瞪了幾眼,臉上神色又是詫異,又有些鄙夷,說道:「你怎麼會使『化功大法』?這等污穢的功夫,學來幹甚麼?」 段譽搖頭道:「我這不是化功大法。」心想如從頭述說,一則說來話長,二則她未必入信,不如隨口捏造個名稱,便道:「這是我大理段氏家傳的『六陽融雪功』,是從一陽指和六脈神劍中變化出來的,和化功大法一正一邪,一善一惡,全然的不可同日而語。」 王語嫣登時便信了,嫣然一笑,說道:「對不起,那是我孤陋寡聞。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和六脈神劍我是久仰的了,『六陽融雪功』卻是今日第一次聽到。日後還要請教。」 段譽聽得美人肯向自己求教,自是求之不得,忙道:「小姐但有所詢,自當和盤托出,不敢有半點藏私。」 阿朱和阿碧萬萬料不到段譽會在這緊急關頭趕到相救,而見他和王小姐談得這般投機,更是大感詫異。阿朱道:「姑娘,段公子,多謝你們兩位相救。我們須得帶了這嚴媽媽去,免得她洩漏機密。」 嚴媽媽大急,心想給這小丫頭帶了去,十九性命難保,叫道:「小姐,小姐,慕容家的姑太太說夫人偷漢子,說你……」阿朱左手捏住她面頰,右手便將自己嘴裏吐出來的麻核桃塞入她口中。 段譽笑道:「妙啊,這是慕容門風,叫作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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