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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本因方丈道:「師叔估量敵勢,咱們若非趕緊練成六脈神劍,只怕寶經難免為人所奪,天龍寺一敗塗地。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內力為主,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。正明,非是我們對譽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,就只怕大家內力耗損過多,強敵猝然而至,那就難以抵擋。看來譽官所中邪毒雖深,數日間性命無礙,這幾天就讓他在這裏靜養,傷勢倘有急變,我們隨時設法救治,待退了大敵之後,我們全力以赴,給他驅毒如何?」

  保定帝雖然擔心段譽病勢,但他究竟極識大體,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。每逢皇室有難,天龍寺傾力赴援,總是轉危為安。當年奸臣楊義貞弒上德帝篡位,全賴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昇靖難平亂。大理段氏於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,至今一百五十八年,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,社稷始終不墜,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連,今日天龍有警,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,當下說道:「方丈仁德,正明感激無已,但不知對付大輪明王一事之中,正明亦能稍盡綿薄麼?」

  本因沉吟道:「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,如能聯手共禦強敵,確能大增聲威。可是你乃世俗之人,如參與佛門弟子的爭端,難免令大輪明王笑我天龍寺無人。」

  枯榮忽道:「咱們倘若分別練那六脈神劍,不論是誰,終究內力不足,都是練不成的。我也曾想到一個取巧的法子,各人修習一脈,六人一齊出手。雖然以六敵一,勝之不武,但我們並非和他單獨比武爭雄,而是保經護寺,就算一百人鬥他一人,卻也說不得了。只是算來算去,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指力相當的好手來,自以為此躊躇難決。正明,你就來湊湊數罷。只不過你須得剃個光頭,改穿僧裝才成。」他越說越快,似乎頗為興奮,但語氣仍是冷冰冰地。

  保定帝道:「皈依我佛,原是正明的素志,只是神劍秘奧,正明從未聽聞,倉卒之際,只怕……」

  本參道:「這路劍法的基本功夫,你早就已經會了,只須記一記劍法便成。」保定帝不解,道:「請方丈指點。」本因方丈道:「你且坐下。」保定帝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。

  本因道:「六脈神劍,並非真劍,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化作劍氣,有質無形,可稱無形劍氣。所謂六脈,即手之六脈太陰肺經、厥陰心包經、少陰心經、太陽小腸經、陽明胃經、少陽三焦經。」說著從本觀的蒲團後面取出一個卷軸。

  本參接過,懸在壁上,卷軸舒開,帛面因年深日久,已成焦黃之色,帛上繪著個裸體男子的圖形,身上註明穴位,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徑道。保定帝是一陽指的大行家,這「六脈神劍經」以一陽指指力為根基,自是一看即明。

  段譽躺在地下,見到帛軸和裸體男子的圖形,登時想起了那個給自己撕爛了的帛軸,心想:「身上的穴道經脈,男女都是一般,神仙姊姊也真奇怪,為甚麼要繪成裸女之形,而且這裸女又繪上自己的相貌?」隱隱覺得不妥,似乎神仙姊姊有意以色相誘人,教人不得不練圖中的神功,自己神智迷糊中將帛軸撕了,說不定反而免去了一場劫難。只是如此推想未免褻瀆了神仙姊姊,這念頭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,再也不敢多想。

  本因道:「正明,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,改裝易服,雖是一時的權宜之計,但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,頗損大理國威名。利害相參,盼你自決。」保定帝雙手合什,說道:「護法護寺,義無反顧。」本因道:「很好。只是這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子弟,你須得剃度了,我才傳你。等退了強敵,你再還俗。」保定帝站起身來,雙膝跪地,道:「請大師慈悲。」

  枯榮大師道:「你過來,我給你剃度。」

  保定帝走上前去,跪在他身後。段譽見伯父要剃度為僧,心下暗暗驚異,只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,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,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,皮膚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。枯榮大師仍不轉身,說偈道:「一微塵中入三昧,成就一切微塵定,而彼微塵亦不增,於一普現難思剎。」手掌提起,保定帝滿頭烏髮盡數落下,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髮,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乾淨。段譽固然大為驚訝,保定帝、本觀、本因等也無不欽佩:「枯榮大師參修枯禪,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。」

  只聽枯榮大師說道:「入我佛門,法名本塵。」保定帝合什道:「謝師父賜名。」佛門不敘世俗輩份,本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,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,便成了本因的師弟。當下保定帝去換上了僧袖僧鞋,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。

  枯榮大師道:「那大輪明王說不定今晚便至,本因,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於本塵。」本因道:「是!」指著壁上的經脈圖,說道:「本塵師弟,這六脈之中,你便專攻『手少陽三焦經脈』,真氣自丹田而至肩臂諸穴,同清冷淵而到肘彎中的天井,更下而至四瀆、三陽絡、會宗、外關、陽池、中渚、液門,凝聚真氣,自無名指的『關衝』穴中射出。」

  保定帝依言運起真氣,無名指點處,嗤嗤聲響,真氣自「關衝」穴中洶湧迸發。

  枯榮大師喜道:「你內力修為不凡。這劍法雖然變化繁複,但劍氣既已成形,自能隨意所之了。」

  本因道:「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,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,但當此末世,武學衰微,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力,咱們只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。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,我專練食指商陽劍,本觀師兄練中指中衝劍,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衝劍,本相師兄練小指少衝劍,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。事不宜遲,咱們這便起始練劍。」

 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,懸於四壁,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。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、圓圈和弧形。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,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。

  段譽緩緩坐起身來,只覺體內真氣鼓盪,比先前更加難以忍受。原來保定帝、本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少內力輸進了他體內。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,不敢出聲打擾,呆坐良久,甚感無聊,無意中向懸在枯榮大師面前壁上的那張經脈穴道圖望去。只看了一會,便覺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動,似有甚麼東西要突破皮膚而迸發出來。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衝出來之處,正是穴道圖上所註明的「孔最穴」。

  這一路「手太陰肺經」他倒是練過的,壁間圖形中穴道與裸女圖相同,但線路卻截然大異。順著經脈圖上的紅線一路看去,自孔最而至大淵,隨即跳過來回到尺澤,再向下而至魚際,雖然盤旋往復,但體內這股左衝右突的真氣,居然順著心意,也迂迴曲折的沿臂而上,升至肘彎,更升至上臂。真氣順著經脈運行,他全身的煩惡立時減輕,當下專心凝志的將這股真氣納入膻中穴去。

  但經脈運行既異,這股真氣便不能如裸女帛軸上所示那樣順利貯入膻中,過不多時,便「啊唷,啊唷」的叫了出來。保定帝聽得他的叫喚,忙轉頭問道:「覺得怎樣?」段譽道:「我身上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,難過之極,我心裏想著太師伯圖上的紅線,氣流便歸到了膻中穴,啊唷!嗯,可是膻中穴中越塞越滿,放不下了。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的胸膛要爆破了!」

  這等內力的感應,只有身受者方自知覺,他只覺胸膛高高鼓起,立時便要脹破,在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。保定帝深知修習內功者的諸般幻象,本來膻中穴鼓脹欲破的情景,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後、內力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,段譽從未學過內功,料來這幻象必是體內邪毒所致。保定帝暗暗驚異,知他若不導氣歸虛,全身便會癱瘓,但將這些邪毒深藏而入內府,以後再要驅出便千難萬難。他平素處理疑難大事,明斷果敢,往往一言而決,然眼前之事關係段譽一生禍福,稍有差池,立時便有性命之憂,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,已顯顛狂之態,更無猶豫的餘地,心意已決:「這當口便是飲鳩止渴,也說不得了。」說道:「譽兒,我教你導氣歸虛的法門。」當下連比帶說,將法門傳授了他。

 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,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。大理段氏的內功法要,果是精妙絕倫,他一經照做,四外流竄的真氣便即逐一收入臟腑。中國醫書中稱人體內部器官為「五臟六腑」,「臟」便是「藏」,「腑」便是「府」,原有聚集積蓄之意。段譽先吸得了無量劍派七弟子的全部內力,後來又吸得了段延慶、黃眉僧、葉二娘、南海鱷神、雲中鶴、鍾萬仇、崔百泉等高手的部分內力,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、本觀、本相、本因、本參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內力,體內真氣之厚,內力之強,幾已可說得上震古鑠今,並世無二。這時得伯父的指點,將這些真氣內力逐步藏入內府,全身越來越舒暢,只覺輕飄飄地,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。

  保定帝眼見他臉露笑容,歡喜無已,還道他入魔已深,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,再難盡除,不免成為終身之累,不由得暗暗嘆息。

  枯榮大師聽得保定帝傳功已畢,便道:「本塵,諸業皆是自作自受,休咎禍福,盡從心生。你不必太為旁人擔憂,趕緊練那關衝劍罷!」保定帝應道:「是!」收攝心神,又去鑽研關衝劍劍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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