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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段譽和二女行出數十丈,再也聽不到神農幫的聲息。鍾靈不住口中作哨,想召喚閃電貂回來,卻始終不見,說道:「木姊姊,多謝你和這位姊姊前來救我,我要留在這兒。」

  那女郎道:「留在這兒幹麼?等你的毒貂嗎?」鍾靈道:「不!我在這兒等段大哥,他去請我爹爹來給神農幫這些人解毒。」轉頭向段譽道:「這位姊姊,你那些斷腸散的解藥,給我一些罷。」那女郎道:「這姓段的不會再來了。」鍾靈急道:「不會的,不會的。他說過要來的,就算我爹爹不肯來,段大哥自己還是會來。」那女郎道:「哼,男子說話就會騙人,他的話又怎信得?」鍾靈嗚咽道:「段大哥不會騙……騙我的。」

  段譽哈哈大笑,掀開斗篷頭罩,說道:「鍾姑娘,你段大哥果然沒騙你。」

  鍾靈向他凝視半晌,喜不自勝,撲上去摟住他脖子,叫道:「你沒騙我,你沒騙我!」

 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後領,提起她身子,推在一旁,冷冷的道:「不許這樣!」鍾靈吃了一驚,但心中欣喜,也不以為意,說道:「木姊姊,你兩個怎地會遇見的?」那女郎哼了一聲,不加理睬。

  段譽道:「咱們一路走,一路說。」他擔心司空玄發見解藥不靈,追將上來。那女郎躍上馬背,逕自前行。段譽於是將別來情由簡略對鍾靈說了,但於那女郎虐待他的事卻避而不提,只說她救了自己性命。鍾靈大聲道:「木姊姊,你救了段大哥,我可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。」那女郎怒道:「我自救他,關你甚麼事?」鍾靈向段譽伸伸舌頭,扮個鬼臉。

  那女郎說道:「喂,段譽,我的名字,不用鍾靈這小鬼跟你說,我自己說好了,我叫木婉清。」段譽道:「啊,水木清華,婉兮清揚。姓得好,名字也好。」木婉清道:「好過你的一段木頭,名譽極壞。」段譽哈哈大笑。

  鍾靈拉住段譽左手,輕輕的道:「段大哥,你待我真好。」段譽道:「只可惜你的貂兒找不到了。」鍾靈又吹了幾下口哨,說道:「那也沒甚麼,等這些惡人走了,過些時候我再來找。你陪我來找,好不好?」段譽道:「好啊!」想起了那洞中玉像,又道:「以後我時時會到這裏來的。」木婉清怒道:「不許你來。她要找貂兒,自己來好了。」段譽向鍾靈伸伸舌頭,扮個鬼臉,兩人相對微笑。

  三人不再說話,緩緩行出數里。木婉清忽然問道:「鍾靈,你是二月初五的生日,是不是?」她騎在馬上,說話時始終不回過頭來。鍾靈道:「是啊,木姊姊怎麼知道?」木婉清大怒,厲聲道:「段譽,你還不是騙人?」一提馬韁,黑玫瑰急衝而前。

  忽聽得西北角上有人低聲呼嘯,跟著東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連續擊了四下手掌。一條人影迎面奔來,到得與三人相距七八丈處,倏然停定,嘶啞著嗓子喝道:「小賤人,你還逃得到那裏?」聽這聲音,正是瑞婆婆。便在此時,背後一人嘿嘿冷笑,段譽急忙回頭,星月微光之中,見到正是那平婆婆,雙手各握短刀,閃閃發亮。跟著左邊右邊又各到了一人,左邊是個白鬚老者,手中橫執一柄鐵鏟,右首那人是個年紀不大的漢子,手持長劍。段譽依稀記得,這兩人都曾參與圍攻木婉清。

  木婉清冷笑道:「你們陰魂不散,居然一直追到了這裏,能耐倒是不小。」平婆婆道:「你這小賤人就是逃到天邊,我們也追到天邊。」木婉清嗤的一聲,射出一枝短箭。那使劍漢子眼明手快,揮劍擋開。木婉清從鞍上縱身而起,向那老者撲去。

  那老者白鬚飄動,年紀已著實不小,應變倒是極快,右手一抖,鐵鏟向木婉清撩去。木婉清身未落地,左足在鏟柄上一借力,挺劍指向平婆婆。平婆婆揮刀格去,擦的一聲,刀頭已被劍鋒削斷,白刃如霜,直劈下來。瑞婆婆急揮鐵拐向木婉清背心掃去。木婉清不及劍傷平婆婆,長劍平拍,劍刃在平婆婆肩頭一按,身子已輕飄飄的竄了出去。她若不是急於閃開瑞婆婆這一拐,長劍直削而非平拍,平婆婆已被劈成兩爿。

  這幾下變招兔起鶻落,迅捷無比,平婆婆勇悍之極,剛才千鈞一髮的從鬼門關中逃了出來,卻絲毫不懼,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,木婉清急閃避過。便在此時,瑞婆婆和兩個男子同時攻上。木婉清劍光霍霍,在四人圍攻下穿插來去。

  鍾靈在數丈之外不住向段譽招手,叫道:「段大哥,快來。」段譽奔將過去,問道:「怎麼?」鍾靈道:「咱們快走。」段譽道:「木姑娘受人圍攻,咱們怎能一走了之?」鍾靈道:「木姊姊本領大得緊,她自有法子脫身。」段譽搖頭道:「她為救你而來,倘若如此捨她而去,於心何安?」鍾靈頓足道:「你這書獃子!你留在這裏,又能幫得了木姊姊的忙嗎?唉,可惜我的閃電貂還沒回來。」

  這時瑞婆婆等二女二男與木婉清鬥得正緊,瑞婆婆的鐵拐和那老者的鐵鏟都是長兵刃,舞開來呼呼風響。木婉清耳聽八方,將段譽與鍾靈的對答都聽在耳裏。

  只聽段譽又道:「鍾姑娘,你先走罷!我若負了木姑娘,非做人之道,倘若她敵不過人家,我在旁好言相勸,說不定也可挽回大局。」鍾靈道:「你除了白送自己一條性命,甚麼也不管用。快走罷!木姊姊不會怪你的。」段譽道:「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,我這條性命早就沒有了。遲送半日,便多活了半日,倒也不無小補。」鍾靈急道:「你這獃子,再也跟你纏夾不清。」拉住他的手臂便走。

  段譽叫道:「我不走,我不走!」但他沒鍾靈力大,給她拉著,踉蹌而行。

  忽聽木婉清尖聲叫道:「鍾靈,你自己給我快滾,不許拉他。」鍾靈拉得段譽更快,突然間嗤的一聲,她頭髻一顫,一枚短箭插上了她髮髻。木婉清喝道:「你再不放手,我射你眼睛。」鍾靈知她說得出,做得到,相識以來雖然頗蒙她垂青,畢竟為時無多,沒甚麼深厚交情,她既說要射自己眼睛,那就真的要射,只得放開了段譽的手臂。

  木婉清喝道:「鍾靈,快給我滾到你爹爹、媽媽那裏去,快走,快走!你若耽在旁邊等你的段大哥,我便射你三箭。」口中說話,手上不停,連續架開襲來的幾件兵刃。

  鍾靈不敢違拗,向段譽道:「段大哥,你一切小心。」說著掩面疾走,沒入黑暗之中。

  木婉清喝走鍾靈,在四人之間穿來插去,腿上鉤傷處隱隱作痛,劍招忽變,一縷縷劍光如流星飄絮,變幻無定。忽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,脅下中劍。木婉清刷刷刷三劍,將瑞婆婆和那使劍漢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,劍鋒迴轉,已將平婆婆捲入劍光之中。頃刻之間,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處劍傷。她毫不理會,如瘋虎般向木婉清撲去。餘下三人迴身再鬥。平婆婆滾近木婉清身畔,右手短刀往她小腿上削去。木婉清飛腿將她踢了個觔斗,就在此時,瑞婆婆的鐵拐已點到眉心。木婉清迅即迴轉長劍,格開鐵拐,順勢向敵人分心便刺。

  瑞婆婆斜身閃過,橫拐自保。木婉清輕吁一口氣,正待變招,突然間噗的一聲,左肩上一陣劇痛,原來那老者受傷之後,使不動鐵鏟,拔出鋼錐撲上,乘虛插入她肩頭。木婉清反手一掌,只打得那老者一張臉血肉模糊,登時氣絕。瑞婆婆等卻又已上前夾擊。平婆婆大叫:「小賤人受了傷,不用拿活口了,殺了便算。」

  段譽見木婉清受傷,心中大急,待要依樣葫蘆,搶過去抱起那老者的屍體衝撞,但隔著相鬥的四人,搶不過去,情急之下,扯下身上斗篷,衝上去猛力揮起,罩上平婆婆頭頂。平婆婆眼不見物,大驚之下,急忙伸手去扯,不料忘了自己手中兀自握著短刀,一刀斬在自己臉上,叫得猶如殺豬一般。

  木婉清無暇拔去左肩上的鋼錐,強忍疼痛,向瑞婆婆急攻兩劍,向使劍漢子刺出一劍,這三劍去勢奧妙,瑞婆婆右頰立時劃出一條血痕,使劍漢子頸邊被劍鋒一掠而過。兩人受傷雖輕,但中劍的部位卻是要害之處,大驚之下,同時向旁跳開,伸手往劍傷上摸去。

  木婉清暗叫:「可惜,沒殺了這兩個傢伙。」吸一口氣,縱聲呼嘯,黑玫瑰奔將過來。木婉清一躍而上,順手拉住段譽後頸,將他提上馬背。二人共騎,向西急馳。

  沒奔出十餘丈,樹林後忽然齊聲吶喊,十餘人竄出來橫在當路。中間一個高身材的老者喝道:「小賤人,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時了。」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轡頭。木婉清右手微揚,嗤嗤連聲,三枝短箭射了出去。人叢中三人中箭,立時摔倒。那老者一怔之下,木婉清一提韁繩,黑玫瑰驀地裏平空躍起,從一干人頭頂躍了過去。眾人忌憚她毒箭厲害,雖發足追來,卻各舞兵刃護住身前,與馬上二人相距越來越遠。但聽那干人紛紛怒罵:「賊丫頭,又給她逃了!」「任你逃到天邊,也要捉到你來抽筋剝皮!」「大夥兒追啊!」

 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亂跑,來到一處山岡,只見前面是個深谷,只得縱馬下山,另覓出路。這無量山中山路迂迴盤旋,東繞西轉,難辨方向。

  突然聽到前面人聲:「那馬奔過來了!」「向這邊追!」「小賤人又回來啦!」木婉清重傷之下,無力再與人相鬥,急忙拉轉馬頭,從右首斜馳出去。這時慌不擇路,所行的已非道路,幸虧黑玫瑰神駿,在滿山亂石的山坡上仍是奔行如飛。又馳了一陣,黑玫瑰前腳突然一跪,右前膝在巖石上撞了一下,奔馳登緩,一跛一拐的顛蹶起來。

  段譽心中焦急,說道:「木姑娘,你讓我下馬罷,你一個人容易脫身。他們跟我無冤無仇,便拿住了我也不打緊。」木婉清哼的一聲,道:「你知道甚麼?你是大理人,要是給他們拿住了,一刀便即砍了。」段譽道:「奇哉怪也,大理人這麼多,殺得光嗎?姑娘還是先走的為是。」

 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陣陣疼痛,聽得段譽還是囉唆個不住,怒道:「你給我住口,不許多說。」段譽道:「好,那麼你讓我坐在你後面。」木婉清道:「幹甚麼?」段譽道:「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頭上了。」木婉清道:「那又怎樣?」段譽道:「我褲子上破了幾個大洞,坐在姑娘身前,這個光……光……對著姑娘……嘿嘿,太……太也失禮。」

  木婉清傷處痛得難忍,伸手抓住他肩頭,咬著牙一用力,只捏得他肩骨格格直響,喝道:「住嘴!」段譽吃痛,忙道:「好啦,好啦,我不開口便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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