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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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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光豪、龔光傑兩名大弟子各挺長劍,應聲而出。 這一來廳上登時大亂,各人再也不去理會段譽和那樑上少女,圍住了容子矩的屍身紛紛議論。馬五德沉吟道:「神農幫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。左賢弟,不知他們如何跟貴派結下了樑子。」 左子穆心傷師弟慘亡,哽咽道:「那是為了採藥。去年秋天,神農幫四名香主來到劍湖宮求見,要到我們後山採幾味藥。採藥本來沒甚麼大不了,神農幫原是以採藥、販藥為生,跟我們無量劍雖沒甚麼交情,卻也沒有樑子。但馬五哥想必知道,我們這後山輕易不能讓外人進入,別說神農幫跟我們只是泛泛之交,便是各位好朋友,也從來沒去後山遊玩過。這只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,我們做小輩的不敢違犯而已,其實也沒甚麼要緊……」 樑上那少女將手中十幾條小蛇放入腰間的一個小竹簍裏,從懷裏摸出一把瓜子來吃,兩隻腳仍是一盪一盪的,忽然將一粒瓜子往段譽頭上擲去,正中他的額頭,笑道:「喂,你吃不吃瓜子?上來罷!」 段譽道:「沒梯子,我上不來。」那少女道:「這個容易!」從腰間解下一條綠色綢帶,垂了下來,道:「你抓住帶子,我拉你上來。」段譽道:「我身子重,你拉不動的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試試看嘛,摔你不死的。」段譽見衣帶掛到面前,伸手便握住了。那少女道:「抓緊了!」輕輕一提,段譽身子已然離地。那少女雙手互拉扯,幾下便將他拉上橫樑。 段譽道:「你這隻小貂兒真好玩,這麼聽話。」那少女從皮囊中摸出小貂,雙手捧著。段譽見貂兒皮毛潤滑,一雙紅眼精光閃閃的瞧著自己,甚是可愛,問道:「我摸摸牠不打緊嗎?」那少女道:「你摸好了。」段譽伸手在貂背上輕輕撫摸,只覺著手輕軟溫暖。 突然之間,那貂兒嗤的一聲,鑽入了少女腰間的皮囊。段譽沒提防,向後一縮,一個沒坐穩,險些摔跌下去。那少女抓住他後領,拉他靠近自己身邊,笑道:「你當真一點兒也不會武功,那可就奇了。」段譽道:「有甚麼奇怪?」那少女道:「你不會武功,卻單身到這兒來,那是定會給這些惡人欺侮的。你來幹甚麼?」 段譽正要相告,忽聽得腳步聲響,干光豪、龔光傑兩人奔進大廳。 這時龔光傑已穿回了長褲,上身卻仍是光著膀子。兩人神色間頗有驚惶之意,走到左子穆跟前。干光豪道:「師父,神農幫在對面山上聚集,把守了山道,說道誰也不許下山。咱們見敵方人多,不得師父號令,沒敢隨便動手。」左子穆道:「嗯,來了多少人?」干光豪道:「大約七八十人。」左子穆嘿嘿冷笑,道:「七八十人,便想誅滅無量劍了?只怕也沒這麼容易。」 龔光傑道:「他們用箭射過來一封信,封皮上寫得好生無禮。」說著將信呈上。 左子穆見信封上寫著:「字諭左子穆」五個大字,便不接信,說道:「你拆來瞧瞧。」龔光傑道:「是!」拆開信封,抽出信箋。 那少女在段譽耳邊低聲道:「打你的這個惡人便要死了。」段譽奇道:「為甚麼?」那少女低聲道:「信封信箋上都有毒。」段譽道:「那有這麼厲害?」 只聽龔光傑讀道:「神農幫字諭左……聽著(他不敢直呼師父之名,讀道「左」字時,便將下面「子穆」二字略過了不唸):限爾等一個時辰之內,自斷右手,折斷兵刃,退出無量山劍湖宮,否則無量劍雞犬不留。」 無量劍西宗掌門辛雙清冷笑道:「神農幫是甚麼東西,誇下好大的海口!」 突然間砰的一聲,龔光傑仰天便倒。干光豪站在他身旁,忙叫:「師弟!」伸手欲扶。左子穆搶上兩步,翻掌按在他的胸口,勁力微吐,將他震出三步,喝道:「只怕有毒,別碰他身子!」只見龔光傑臉上肌肉不住抽搐,拿信的一隻手掌霎時之間便成深黑,雙足挺了幾下,便已死去。 前後只不過一頓飯功夫,「無量劍」東宗接連死了兩名好手,眾人無不駭然。 段譽低聲道:「你也是神農幫的麼?」那少女嗔道:「呸!我才不是呢,你胡說八道甚麼?」段譽道:「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?」那少女笑道:「這下毒的功夫粗淺得緊,一眼便瞧出來了。這些笨法兒只能害害無知之徒。」她這幾句話廳上眾人都聽見了,一齊抬起頭來,只見她兀自咬著瓜子,穿著花鞋的一雙腳不住前後幌盪。 左子穆向龔光傑手中拿著的那信瞧去,不見有何異狀,側過了頭再看,果見信封和信箋上隱隱有磷光閃動,心中一凜,抬頭向那少女道:「姑娘尊姓大名?」那少女道:「我的尊姓大名,可不能跟你說。這叫做天機不可洩漏。」在這當口還聽到這兩句話,左子穆怒火直冒,強自忍耐,才不發作,說道:「那麼令尊是誰?尊師是那一位?」那少女笑道:「哈哈,我才不上你的當呢。我跟你說我令尊是誰,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。你既知我尊姓,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。我的尊師便是我媽。我媽的名字,更加不能跟你說。」 左子穆聽她語聲既嬌且糯,是雲南本地人無疑,尋思:「雲南武林之中,有那一對擅於輕功的夫婦會是她的父母?」那少女沒出過手,無法從她武功家數上推想,便道:「姑娘請下來,一起商議對策。神農幫說誰也不許下山,連你也要殺了。」 那少女笑道:「他們不會殺我的,神農幫只殺無量劍的人。我在路上聽到了消息,因此趕著來瞧瞧殺人的熱鬧。長鬍子老頭,你們劍法不錯,可是不會使毒,鬥不過神農幫的。」 這幾句正說中了「無量劍」的弱點,若憑真實功夫廝拚,無量劍東西兩宗,再加上八位聘請前來作公證的各派好手,無論如何不會敵不過神農幫,但說到用毒解毒,各人卻都一竅不通。 左子穆聽她口吻中全是幸災樂禍之意,似乎「無量劍」越死得人多,她越加看得開心,當下冷哼一聲,問道:「姑娘在路上聽到甚麼消息?」他一向頤指氣使慣了,隨便一句話,似乎都是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。 那少女忽問:「你吃瓜子不吃?」 左子穆臉色微微發紫,若不是大敵在外,早已發作,當下強忍怒氣,道:「不吃!」 段譽插口道:「你這是甚麼瓜子?桂花?玫瑰?還是松子味的?」那少女道:「啊喲!瓜子還有這許多講究麼?我可不知道了。我這瓜子是媽媽用蛇膽炒的,常吃眼目明亮,你試試看。」說著抓了一把,塞在段譽手中,又道:「吃不慣的人,覺得有點兒苦,其實很好吃的。」段譽不便拂她之意,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,入口果覺辛澀,但略加辨味,便似諫果回甘,舌底生津,當下接連吃了起來。他將吃過的瓜子殼一片片的放在樑上,那少女卻肆無忌憚,順口便往下吐出。瓜子殼在眾人頭頂亂飛,許多人都皺眉避開。 左子穆又問:「姑娘在道上聽到甚麼消息,若能見告,在下……在下感激不盡。」他為了探聽消息,言語只得十分客氣。那少女道:「我聽神農幫的人說起甚麼『無量玉壁』,那是甚麼玩意兒?」左子穆一怔,說道:「無量玉璧?難道無量山中有甚麼寶玉、寶璧麼?倒沒聽見過。雙清師妹,你聽人說過麼?」辛雙清還未回答,那少女搶著道:「她自然沒聽說過。你倆不用一搭一擋做戲,不肯說,那就乾脆別說。哼,好希罕麼?」 左子穆神色尷尬,說道:「啊,我想起來了,神農幫所說的,多半是無量山白龍峰畔的鏡面石。這塊石頭平滑如鏡,能照見毛髮,有人說是塊美玉,其實呢,只是一塊又白又光的大石頭罷了。」 那少女道:「你早些說了,豈不是好?你怎麼跟神農幫結的怨家啊?幹麼他們要將你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?」 左子穆眼見反客為主之勢已成,要想這少女透露甚麼消息,非得自己先說不可,目下事勢緊迫,又當著這許多外客,總不能抓下這小姑娘來強加拷問,便道:「姑娘請下來,待我詳加奉告。」那少女雙腳盪了盪,說道:「詳加奉告,那倒不用,反正你的說話有真有假,我也只信得了這麼三成四成,你隨便說一些罷。」 左子穆雙眉一豎,臉現怒容,隨即收斂,說道:「去年神農幫要到我們後山採藥,我沒答允。他們便來偷採。我師弟容子矩和幾名弟子撞見了,出言責備。他們說道:『這裏又不是金鑾殿、御花園,外人為甚麼來不得?難道無量山是你們無量劍買下的麼?』雙方言語衝突,便動起手來。容師弟手下沒留情,殺了他們二人。樑子便是這樣結下的。後來在瀾滄江畔,雙方又動了一次手,再欠下了幾條人命。」那少女道:「嗯,原來如此。他們要採的是甚麼藥?」左子穆道:「這個倒不大清楚。」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:「諒你也不知道。你已跟我說了結仇的經過,我也就跟你說兩件事罷。那天我在山裏捉蛇,給我的閃電貂吃……」段譽道:「你的貂兒叫閃電貂?」那少女道:「是啊,牠奔跑起來,可不快得像閃電一樣?」段譽讚道:「正是,閃電貂,這名字取得好!」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視,怪他打岔,但那少女正說到要緊當口,自己倘若斥責段譽,只怕她生氣,就此不肯說了,當下只陰沉著臉不作聲。 那少女向段譽道:「閃電貂愛吃毒蛇,別的甚麼也不吃。牠是我從小養大的,今年四歲啦,就只聽我一個兒的話,連我爹爹媽媽的話也不聽。我叫牠嚇人就嚇人,咬人就咬人。這貂兒真乖。」說著左手伸入皮囊,撫摸貂兒。 段譽道:「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,你就跟他說了罷。」 那少女一笑,低頭向左子穆道:「那時候我正在草叢裏找蛇,聽得有幾個人走過來。一個說道:『這一次若不把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,佔了他的無量山、劍湖宮,咱們神農幫人人便抹脖子罷。』我聽說要殺得雞犬不留,倒也好玩,便蹲著不作聲。聽得他們接著談論,說甚麼奉了縹緲峰靈鷲宮的號令,要佔劍湖宮,為的是要查明『無量玉壁』的真相。」 她說到這裏,左子穆與辛雙清對望了一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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