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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二


  張召重自幼父母雙亡,五歲時就由師父收養學藝,馬真和陸菲青都比他年長得多,因此這些孩子的玩意都沒玩過,當下臉現迷惘之色,搖了搖頭。李沅芷道:「咱們在迷城中躲了起來。他們一定找不到,以為咱們逃出去啦,在外面拚命追趕。咱們過得三四天再慢慢出來。」張召重大拇指一翹,道:「李小姐真聰明!」隨即道:「可是咱們沒帶糧食,三四天……」李沅芷道:「外面馬背上又有乾糧又有水。」張召重喜道:「好,咱們快躲起來。」兩人緣著長索攀上峰腰洞口。這長索是張召重和三魔上次進出山腹時所留,哈合台是牧人,身上愛帶長索。兩人轉身出洞,再沿山壁溜下,各自牽了一匹馬,向外奔出。

  走到分歧路口,李沅芷道:「你瞧地下這狼糞,本來出外是往左,咱們偏偏往右……」說到這裏,見牽著的那匹馬尾巴揚起,就要拉糞,忙取下馬背上的糧袋水囊,把兩匹馬的馬頭牽過向左,猛力一鞭,兩馬負痛,放蹄疾奔而去。張召重愕然不解,問道:「甚麼?」李沅芷笑道:「他們尋到這裏,見馬蹄印和新鮮馬糞都在左邊正路上,自然向左邊追出去。」張召重大喜,道:「妙計,妙計!」

  兩人從歧路向右。每走上一條岔路,李沅芷都用三塊小石子在隱蔽處疊個記號。張召重道:「這裏道路千叉萬支,要是沒了這記號,咱倆也真的沒法子找路出去。」行了半日,兩旁山壁愈逼愈緊,也不知已轉了多少彎,走了多少岔路。李沅芷見天色漸暗,說道:「就在這裏歇吧。」兩人吃了乾糧,喝了水,坐著休息。張召重道:「另一匹馬上的糧袋水囊沒來得及取下,真是可惜。」李沅芷道:「只好省著點兒用。」張召重道:「是。」李沅芷把糧袋和水囊放在張召重身邊,說:「你好好看著,這是咱們的命根子。」張召重點頭答應。李沅芷走開十多丈,找了個乾淨地方睡倒。

  睡到半夜,張召重忽聽李沅芷一聲驚叫,疾忙跳起身來,只見她指著來路,叫道:「一隻大灰狼,快快!」張召重拔出凝碧劍,飛步追了出去,轉了兩個彎,不見狼蹤,生怕迷路,不敢再追,退回來時,卻不見了李沅芷的蹤影,叫得一聲:「李小姐!」只見地下濕了一片,水囊已然傾翻,忙搶上拾起,見囊中只剩點點滴滴,正自懊喪,李沅芷已從那邊山道中轉了出來,道:「那邊又有一隻狼,衝過來搶水喝。」張召重一舉水囊,道:「想不到惡狼還不死乾淨,你瞧!」李沅芷坐在地下,雙肩聳動,又哭了起來。張召重道:「既沒了水,這裏沒法多待。再熬一天,就冒險出去吧。」李沅芷站起身來,道:「我出去探探,你在這裏等我。」張召重道:「咱們一起去。」李沅芷道:「不,再遇上他們,你還有命麼?我總好些。」張召重一想不錯,道:「李小姐可要千萬小心。」李沅芷道:「嗯,你的寶劍借給我吧。」張召重把凝碧劍遞過。

  李沅芷接劍回身,循著記號從原路出來,每到一處岔路,便照樣擺上三塊小石子,只是在真記號邊上多撒一堆沙子。張召重如自行出來,見了這些記號,一定分不出真假,東轉西轉、無所適從之餘,非仍回原地不可。她一路布置,心中暗暗好笑,自忖假造狼訊,倒翻水囊,那張召重居然絲毫不覺,這一來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了。

  天色將明,已走上正路,只聽得轉彎角上有人在破口大罵:「瞧我抽不抽這惡賊的筋,剝不剝他的皮?」又有一人笑道:「要抽筋剝皮,也得先找到這惡賊才行。」李沅芷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倒在地下,假裝昏了過去。

  說話的正是袁士霄和阿凡提,他們拉不開石門,只得回到池邊。霍青桐從地圖中找到了秘道,從後山繞了出來,張召重和李沅芷早已不知去向。袁士霄正在大發脾氣,忽然聽得叫聲,尋聲過來,見李沅芷倒在地下,又驚又喜,一探尚有鼻息,身上又沒傷痕,這才放心,急忙施救,李沅芷卻只是不醒。袁士霄焦急起來,阿凡提笑罵:「這頑皮女孩,倘若是我女兒呀,不結結實實揍一頓才怪。」見她還在裝腔作勢,不肯醒轉,說道:「要是真的暈了過去,那麼我打十幾鞭都不會動。」一抖驢鞭,刷的一鞭打在她肩上。

  袁士霄正要出言怪他魯莽,李沅芷卻怕他再打,睜開了眼睛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阿凡提得意非凡,笑道:「我的鞭子比你甚麼推宮過血高明多啦,一鞭她就醒了。」袁士霄心想:「大鬍子倒真有兩下子。」忙俯身問道:「沒受傷麼?那奸賊呢?」李沅芷道:「我給他拿住了,怕得要命,昨晚半夜裏他睡得迷迷糊糊了,我才偷偷逃了出來。」袁士霄道:「他在那裏?快帶我去找。」李沅芷道:「好。」站起身來,身子一晃一晃的,袁士霄伸手扶住。阿凡提道:「你們兩人去吧,我在這裏等著。」袁士霄怪目一翻,道:「大鬍子想偷懶?好吧,就沒有你,我也對付得了。」

  兩人離去不久,陸菲青、陳正德、陳家洛、文泰來等分頭在各處搜索之後都陸續匯齊。阿凡提也不跟他們說起,聽他們紛紛議論,只是微笑。章進與心硯押著顧金標與哈合台,遠遠坐在地下。又過一陣,袁士霄和李沅芷回來了。眾人大喜,陸菲青和駱冰忙搶上去慰問。袁士霄向阿凡提道:「大鬍子,你又佔了便宜,省得白走一趟。她認不出道啦。我們兩人轉來轉去,險些回不出來。」

  眾人一商量,都說如捉不到張召重決不回去,可是這迷城道路如此變幻,如何尋他得著?徐天宏和霍青桐雖都極富智計,卻也想不出善法。徐天宏道:「要是有兩頭狼犬就好啦……」陳正德道:「我們家裏倒有大狼犬,就可惜遠水救不得近火。」說話之間,徐天宏見阿凡提嘴角邊露著微笑,知他必有高見,走近身去,道:「我們實在不知怎麼辦,請老前輩指示一條明路。」阿凡提向余魚同一指,笑道:「明路就在他身上,怎麼不要他找去?」余魚同愕然道:「我?」阿凡提點點頭,仰天長笑,跨上驢子,飄然而去。

  徐天宏起初還以為他開玩笑,細加琢磨,覺得李沅芷的言語行動之中破綻甚多,心想這事只怕得著落在她身上,於是悄悄去和駱冰說了。駱冰一想有理,倒了一碗水,拿了一塊燒羊肉給李沅芷,說道:「李家妹妹,你真有本事,怎麼能逃得脫那壞蛋的毒手?」李沅芷道:「那時我都嚇胡塗啦,拚命奔跑,只怕給這惡賊追上了,亂闖亂衝,甚麼路也認不出,真是天保佑,居然瞎摸了出來。」料知駱冰定要查問途徑,把她問話先給堵住了。

  駱冰本來將信將疑,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不知道張召重藏身之所,待聽她推得一乾二淨,心裏反倒雪亮了,暗笑:「小妮子好狡猾!」說道:「妹妹你細細想一想,定能認得出來去的途徑。」李沅芷歎道:「要是我心境好一點,不這麼失魂落魄似的,本來也不會這麼胡塗,竟然忘記得沒一點兒影子。」駱冰心道:「來啦,來啦。」低聲悄語:「你的心事我都明白,只要你幫我們這個大忙,大夥兒一定也幫你完成心願。」李沅芷臉上一陣飛紅,隨即眼圈兒也紅了,低聲道:「我是個沒人疼的,逃出來幹麼呀?還不如給那姓張的殺了乾淨。」駱冰聽她語氣一轉,竟又撒起賴來,知道自己是勸她不轉的了,說道:「妹妹你累啦,喝點水歇歇吧。」李沅芷點點頭。

  駱冰把余魚同拉在一旁,跟他低聲說了好一陣子。余魚同神色先是頗見為難,後來又是咬牙切齒,終於下了決心,一拍大腿,道:「好,為了給恩師報仇,我甚麼都肯。」

  李沅芷自管閉目養神,對他們毫不理會,過了一會,聽得余魚同走到身旁,說道:「師妹,你數次救我性命,我並非不知好歹,眼下要請你再幫我一個大忙。」說著施下禮去。

  李沅芷道:「啊喲,余師哥,怎麼行起禮來啦?咱們是同門,要我做甚麼,你吩咐著不就行了嗎?」余魚同聽她語氣顯得極為生分,這時有求於她,只是說道:「張召重那奸賊害死我恩師,只要有誰能助我報仇,我就是一生給他做牛做馬,也仍是感他大德。」

  李沅芷一聽大怒,心想:「要是你娶了我,竟是一生做牛做馬這麼苦惱?」脖子一轉,臉上登時便如罩了一層嚴霜,發作道:「眼前放著這許多大英雄大俠客,還有你的甚麼鐘舵主、鼓舵主,你幹麼不求他們幫去?你一路上避開人家,倒像一見了我,就害了你、累了你似的。我有這份本事幫你麼?你再不給我走開些,瞧我用不用好聽的話罵你。」

  眾人正商議如何追尋張召重,也沒留心駱冰、余魚同、李沅芷三人,忽聽李沅芷提高了嗓子,面紅耳赤的發起怒來,又見余魚同低下了頭訕訕的走開,都感愕然。

  徐天宏和駱冰見余魚同碰了一鼻子灰,只有相對苦笑,把陳家洛拉在一邊,低語商量。陳家洛道:「咱們請陸老前輩去跟她說,她對師父的話總不能不聽……」話未說完,猛聽得心硯與章進一個驚叫,一個怒吼,急忙回頭,只見顧金標正發狂般向霍青桐奔去。

  陳家洛大驚,斜竄出去,卻相距遠了,難以阻攔。衛春華搶上擋住,被顧金標用力一摔,退出兩步。只見他和身向霍青桐撲去,叫道:「你殺了我吧!」霍青桐又驚又怒,舉劍向他當胸刺去。他竟不閃避招架,反而胸膛向前一挺,波的一聲,長劍入胸。

  霍青桐回抽長劍,一股鮮血從他胸前直奔出來,濺滿了她黃衫。眾人圍攏來時,顧金標已倒在地下。哈合台伏在他身邊,手忙腳亂的想止血,但血如泉湧,那裏止得住?顧金標歎道:「冤孽,冤孽!」哈合台道:「老二,你有甚麼未了之事?」顧金標道:「我只要親一親她的手,死也瞑目。」熬住一口氣,望著霍青桐。

  哈合台道:「姑娘,他快死啦,你就可憐可……」霍青桐一言不發,轉身走開,臉已氣得慘白。顧金標長嘆一聲,垂首而死。

  哈合台忍住眼淚,跳起身來,指著霍青桐的背影大罵:「你這女人也太狠心,你殺他,我不怪你,那是他自己不好。可是你的手給他親一親,讓他安心死去,又害了你甚麼?」章進喝道:「別胡說八道,給我閉住了鳥嘴。」哈合台毫不理會,仍是怒罵。章進上前要打,給余魚同攔住了。

  陸菲青說道:「你們那焦文期焦三爺是我殺的,此後許多糾紛,都因此而起。關東六兄弟現下只剩了你一人。我們都知你為人正派,不忍加害,你就去吧。日後如要報仇,只找我一人就是。」哈合台也不答腔,抱著顧金標的屍身大踏步走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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