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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那天滕一雷、顧金標、言伯乾等六人越牆入獄,想找獄卒逼問監禁余魚同的所在。宋天保忽然腳下一絆,險些跌了一交,俯身看時,見一人給反背綁在地下,忙提他起來,晃亮火摺,見是個身穿號衣的獄卒,口中塞著甚麼東西,眼睛骨碌碌的亂轉,說不出話來。言伯乾右手扠住他喉嚨,左手挖出他口中之物,卻是兩塊繡花手帕。言伯乾低喝:「今天抓來的秀才關在那裏?快說!你一叫就扠死你。」那獄卒嚇得不住發抖,說道:「在……在那邊第三……第三間牢房。」言伯乾懶得再綁他,手下使勁,獄卒頓時閉氣而死。滕一雷道:「快去,怕已有人先來劫獄。」

  眾人趕到牢房,果然聽得有銼物之聲。顧金標晃亮火摺,見一個黑衣人蹲在余魚同身邊,顯是他朋友前來救人。余魚同見到火光,叫道:「有人來。」黑衣人並不理會,銼得更緊。滕一雷低喝:「是誰?」黑衣人突然躍起,回身一劍,這一劍又快又準,寒光閃處,劍鋒已及面門。滕一雷身子雖胖,動作卻極迅捷,右手銅人疾向劍刃壓下。黑衣人手上劇震,虎口發痛,知道對方力大異常,不敢戀戰,回劍向覃天丞刺去。覃天丞一讓,黑衣人已跳出牢房。言伯乾道:「別追,劫人要緊!」這麼一交手,滿牢獄卒都已驚醒,知道有人劫獄,登時大亂。滕一雷在牢門口一站,喝道:「你們快銼,我在這裏抵擋。」言伯乾和顧金標各自拿出鐵銼,同時使力,不一刻已把鎖住余魚同手腳的鐵鍊銼斷。

  言伯乾扣住余魚同脈門,和彭三春兩人合力抬出牢房。衙役軍士湧上來攔截,都被滕一雷揮銅人打傷。眾人見他猛惡,不敢近前,只在遠處吶喊。顧金標當先開路,宋天保、覃天丞斷後,擁著余魚同越牆而出。那知監獄外已有大隊軍士守候,刀槍並舉,圍了上來。顧金標、言伯乾、彭三春分頭迎敵,砍傷了幾名,但官兵人眾,吶喊殺上。

  混戰中突然牆角一條黑影飛出,奔到余魚同身邊。覃天丞過來攔阻,那人手一揚,覃天丞只感到胸口劇痛,已中了甚麼暗器,支持不住,蹲下地去。宋天保一呆,那人已拉了余魚同逃走。宋天保大叫:「師父,那……那人逃啦!」

  余魚同卻並不急退,蹲在地下匆匆畫了些記號。言伯乾撲將過去,斜刺裏突然一劍刺到。言伯乾舉環一鎖,那人劍法奇快,早已變招,拆不兩招,余魚同把一名軍官拉下馬來,躍上馬背,縱馬馳近,大叫一聲,向言伯乾迎面衝來。言伯乾向旁躍開,余魚同拉住使劍人的手,將那人提上馬背,兩人一騎,向西奔去。

  這時滕一雷已翻出牆外,見余魚同逃走,暗罵言伯乾師徒無用,大叫:「快追!」彭三春和宋天保左右挾住了覃天丞,向余魚同馬後趕去。他們腳下甚快,奔出數里,已把官差拋在後面。眾官差眼見追不上,便收兵回去了。

  滕一雷等趕了一陣,功夫便即分出高下,滕一雷遙遙在前,顧金標和他相距不遠,言伯乾卻已被拋在後面,彭三春等是更加落後了。滕一雷在遼東雖然養尊處優,功夫卻沒擱下,輕功著實了得。山路馳馬不便,余魚同的馬上騎了兩人,那馬又非良馬,追逐了一會,滕一雷越趕越近。黑暗中那馬突然踏入山道中一個小坑,左足跪了下去,頭一低,把余魚同拋下馬來。

  余魚同一個觔斗,輕輕落下。馬上那人一提韁繩,那馬哀嘶一聲,竟沒站起,原來左腿脛骨已經折斷。那人見滕一雷追近,飛身下馬,和余魚同穿入樹叢。行不數步,見前面有個山洞,兩人躲了進去。

  余魚同歎道:「李師妹,又是你來救我。」

  那黑衣人便是李沅芷。她跟隨紅花會人眾,忽然不見了余魚同,略一凝思,猜到他必是改走水路,便沿著黃河上溯尋訪。到得孟津,在茶館酒樓中聽得到處都談論醜臉秀才綁架孫大善人不遂之事,於是半夜裏前來劫獄,那名獄卒就是被她綁住的。

  李沅芷救出了余魚同,芳心喜慰,教余魚同躺下養神,自己在洞口守禦。余魚同坐在地上,望著她俏生生的背影,感慨萬千,一陣寒風吹來,只見她微微一顫,便脫下長袍,給她披在身上。李沅芷自識得這位師哥以來,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稍示憐惜之情,不由得回頭嫣然一笑,身上心頭,溫暖異常。

  正要說話,忽然前面颼的一聲,一枝竹箭射了過來。余魚同見她沒察覺暗器襲到,忙伸手將她一推,左手接住竹箭,叫道:「留神暗器!」

  話聲未畢,外面又擲了一塊飛蝗石進來。李沅芷閃身接住,只聽得外面喝罵:「奸賊,快滾出來,免得大爺動手。」同時幾個黑影迫近洞口。余魚同提起竹箭箭尾,用打甩手箭手法向黑影擲去,一人呼痛跳開,卻是彭三春胯上中箭。

  滕一雷等以敵暗我明,不敢過份迫近,諸般暗器紛紛向洞裏擲去。余魚同和李沅芷縮在一邊,撿起落在洞內的飛鏢小叉,在敵人攻近時就還敬一枝。李沅芷靠在余魚同身上,雖然情勢危急,反覺實是生平未歷之佳境,山洞寒冷黑髒,洞外強敵環攻,然而提督府中的繡樓香閨卻無此溫馨。

  余魚同低聲問道:「咱們怎生出去?」李沅芷笑道:「何必出去?反正他們又攻不進來。」余魚同急道:「天明了怎麼辦?」李沅芷聽他語氣焦急,笑道:「好,我想法子……喂,暗器來啦!」余魚同向後急縮,又是一柄小鋼叉釘在腳邊地上。顧金標氣憤之極,兩柄小叉發出,使動鋼叉護住門面,搶到洞口。

  李沅芷揚手發出三枚芙蓉金針。暗器細小,又在黑暗之中,本難閃避,但她發針手法未臻化境,顧金標總算及時發覺,猛一縮頭,兩針落空,只一針刺進頭髮,刺傷了頭皮。他頭頂刺痛,想到這類細微暗器多半帶有劇毒,心中一駭,疾忙跳開,拔下金針,亮火摺看時,見針尖之血並非黑色,知道無毒,這才放心。

  滕一雷接過金針一看,氣得哇哇大叫,說道:「老三頭骨上釘的,不就是這種金針?原來害死他的就是這奸賊。」

  那日焦文期被陸菲青以金針射瞎雙目,屍首過了幾年才給人在山谷中發現,其時面目早已腐壞,只從他兵器和衣飾上才認了出來,臉上肌肉爛去,露出幾枚金針牢牢的釘在頭骨之上。當日陸菲青以一把金針擲在焦文期臉上,大部分拔回,但深入肉裏的幾枚卻未起出。韓文沖信中曾詳述此事和金針形狀。豈知當時殺焦文期的固然不是余魚同,而今日射傷顧金標的也並不是這金笛秀才。

  滕顧兩人憤怒異常,攻得更緊,但害怕金針厲害,不敢再竄近洞口。

  李沅芷眼望洞外禦敵,說道:「你幹麼避開我?難道你見到我就討厭嗎?」余魚同道:「李師妹,你幹麼現下說這些話?咱們脫了險之後再說行不行?」李沅芷默然不語,過了一會,說道:「那時候你又要避開我了。」余魚同聽她語氣淒楚,心中一動,頗感歉仄。突然蓬的一聲,一個火光擲在洞口,余魚同一呆,火把中只見她俏臉含怨,淚珠瑩然,一張雪白的臉被火光一迫,更覺嬌艷。

  李沅芷叫道:「他們要用煙薰。」她縱身出去想踏滅火把,敵人暗器紛紛攢擊,只得退回。不出她所料,言伯乾和宋天保果然割了不少草來,擲在火把上,濃煙升起,順風湧進山洞,把兩人薰得不住咳嗽。不久火把漸熄,煙卻越來越濃。

  李沅芷知道在洞中無法再呆,說道:「你守住洞口。」把劍交給余魚同,退到他身後。余魚同聽到背後衣衫抖動之聲,不知她在幹甚麼,回頭一望。李沅芷忙叫:「回過頭去!」余魚同大為奇怪,原來煙霧中見她在解外衣。這時他雙目被濃煙薰得不住流淚,強自撐住。

  李沅芷走上前來,接過長劍,把一件長衣擲在他身上,說道:「快穿上。」余魚同想問。李沅芷連催:「快穿,快穿。」見他穿了,又把劍交給了他。

  這時濃煙漸弱,又是一個火把擲了過來,這次的火把更旺,照得一片明亮。李沅芷道:「咱們分頭走,你千萬不可跟我。」不等余魚同回答,已空手縱出洞去。余魚同大驚,伸手急拉,卻沒拉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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