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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關明梅道:「嗯,在回部時我也聽人說起過。」望了陳家洛一眼,道:「怪不得她送這短劍給你。」陳家洛道:「那是在此之前,木卓倫老英雄率眾奪還經書,我們在途中遇到了。」關明梅道:「奪還經書,你們也幫過忙的。回人說起來,把你們說成個個是大英雄,哼!」言下之意,是說今日相見,卻也不見得如何高明,又道:「清兵沒糧草,敗了一仗,木卓倫便提和議,雙方正在停戰商談,那知兆惠得了糧草,又即進攻。」

  陸菲青道:「滿清官兵原本不守信義。」關明梅道:「回部百姓給清兵害得很慘,木卓倫老英雄抵敵不住,邀我們去商量。我們夫婦本來並不想理會這種事……」陳正德插口道:「都是你,現下又來撇清。」關明梅道:「怎麼都是我?你瞧著清兵在回部殺人放火、殘害百姓,心裏安麼?」陳正德哼了一聲,又要接嘴。陸菲青笑道:「你們老夫妻還是這麼一副脾氣,一說話就吵嘴,也不怕年輕人笑話。大嫂,莫理他,你說下去。」

  關明梅向丈夫白了一眼,說道:「我們本想去刺殺統兵的兆惠,後來一想,殺了這個甚麼狗屁定邊大將軍,皇帝又可另派一個,殺來殺去沒甚麼用,不如把皇帝殺了來得直截了當。於是便趕去北京,路上得到消息說皇帝到了江南。靠了那幾條狗,我們老夫妻在杭州追蹤了大半夜。原來你們是從地道裏把皇帝抓走的,害得我們一路跟蹤,也鑽了一回地道。我們正自奇怪,皇帝為甚麼大發雅興,要鑽地道。」陳正德道:「甚麼?皇帝是你們抓來的?」陳家洛把捉到乾隆之事簡略說了。

  陳正德道:「這一手做得不壞,只是不夠爽快,何必餓他?一刀殺了,豈不乾淨利落?」無塵冷冷的道:「國家大事,豈是一刀一劍就能辦得了的。」陳正德怒道:「道長劍術高明之極,咱們還沒分高下,道長如有興致,再來玩玩如何?」無塵道:「瞧你這大把年紀,還沒你徒弟霍青桐這女娃子有見識。咱們是自己人,何必再打?」關明梅笑道:「你瞧,我說你糊塗,你從來不服。現下人家也說你來著,怎麼樣?」眼見老夫妻又要抬起槓來。陳正德道:「就算我沒見識。」轉身又對無塵道:「咱們又不是拚命,比試一下劍法打甚麼緊?你劍法確是不錯,那叫甚麼名堂,倒要請教。」

  陸菲青怕兩人說僵了再動手,傷了和氣,忙插嘴道:「你的劍法叫作三分劍術,道長的叫作追魂奪命劍,都是震古爍今的絕技。」陳正德道:「也未必能將人追去了魂,奪得了命。」

  無塵本來瞧在陸菲青份上讓他一步,那知這老頭十分好勝,簡直不通情理,聽了這幾句話心頭火起,說道:「好吧,那麼咱們再來比比。我輸了以後終身不再用劍。」群雄一聽,都待要出言勸解,陳正德說道:「我們夫婦離開回部時,說過殺不了皇帝決不回去,既然你們不讓殺,那也得拿點本領出來,教人心服了才算。道長肯賜教,那是再好沒有。我輸了轉身就走,決不再來行刺。」語聲方畢,已從關明梅手中奪過劍來。

  陳家洛走上一步,長揖到地,說道:「無塵道長雖然劍法精妙絕倫,但火候總還遜老前輩一籌。大家有目共睹,何必再比?」

  陳正德傲然道:「陳總舵主你又何必客氣?你師父是世外高人,不屑跟我們凡夫俗子動手,我只好向你領教了。我先請道長賜教,再請你教訓教訓我這老頭子如何?」眾人都覺這個老頭兒實在不近人情,卻不知他和天池怪俠袁士霄素有心病,一直耿耿於懷,因此一口氣發作在陳家洛身上。陳家洛忍氣道:「我更不是老前輩的對手了。我恩師平時常對晚輩說起天山雙鷹,他是十分佩服的。」

  陳正德一指關明梅,怒道:「你師父佩服的是她,不是我。」關明梅叫道:「當著這許多新朋友,你又呷甚麼乾醋了?」群雄相顧愕然。陸菲青笑道:「禿兄,你們兩夫妻都是六十開外的人啦,這件事吵了幾十年還沒吵完嗎?」

  陳正德橫性發作,鬚眉俱張,忽然如一枝箭般從窗中直竄出去,叫道:「小道士,不出來的不算好漢。」

  紅花會群雄都覺陳正德未免欺人太甚。楊成協道:「可惜四哥不在這裏,否則定可和他鬥上一鬥。」無塵聽了這一句激將之言,忍無可忍,叫道:「三弟,把劍給我。」這時趙半山已從下面上來,把劍遞了給他,低聲道:「道長,要顧全咱們和木卓倫、霍青桐的交情。」無塵點點頭,挺劍躍出窗去。

  塔下的清兵見塔角上有人,早已箭如飛蝗般射將上來。無塵道:「咱們到下面去打,在箭叢裏較量一下如何?」陳正德那肯示弱,道:「好極啦!」雙腳一挺,頭下腳上,直撲下去,從第十三層頂撲到第六層,左手在塔簷上一扳,已在第五層塔角上立定。他外號禿鷲,輕身功夫自是高明之極,這一撲一翻,當真如一頭大鷲相似。塔中群雄齊聲喝采。塔下清兵箭射得密了。陳正德持劍撥箭,仰視無塵動靜。

  無塵雙腳併攏,右手貼腿,如一根木棍般筆直墮下。塔下清兵齊聲吶喊,紛紛讓開。無塵墮到第五層時仍未止住,眼見要向第四層墮去,突然右臂平伸,劍鋒已在塔簷上平平貼住,手一使勁,趙半山那柄純鋼劍劍身柔韌,反彈起來。他一借勁,已站在第五層上。

  陳正德見他這手功夫中輕功、內力、劍法、膽識,無一不是生平罕見,那裏敢有半點輕忽,待他站定,說道:「進招了!」劍走偏鋒,斜刺左肩。

  清兵見兩人拚鬥,只道其中必有一個是自己人,怕有誤傷,當下停弓不射。無塵道:「咱們各擲一箭,引他們放箭!」陳正德道:「好!」兩人各從塔頂撿起一枝箭,以甩手箭手法甩了下去,射傷了兩名兵卒。塔下清兵高聲吶喊,千箭齊發。

  這時離地已近,每一箭射中都可致命,兩人攻防相鬥,同時撥打下面射上來的箭枝,如此比武可說從所未有,群雄都奔到第六層觀看。關明梅暗暗擔憂,心想這道人劍法狠辣異常,丈夫年事已高,耳目已不如昔日靈便,平地鬥劍決無疏虞,現下身處高塔,清兵箭如驟雨,實是凶險萬分,手中暗扣三粒鐵蓮子,站在窗口相護。

  兩人在箭雨中鬥得激烈,連在第十二層上看守乾隆的常氏雙俠也忍不住探首窗外,向下觀戰。兩人各握住了乾隆的一隻手,防他逃走。乾隆雙手柔軟細嫩,給常氏兄弟這對精擅黑沙掌的粗手巨掌握住了,總算他兄弟不使勁力,否則一捏之下,乾隆手骨粉碎,從此再也不能做詩題字,天下精品書畫,名勝佳地,倒可少遭無數劫難。此時乾隆雖知來了救兵,但自己身在紅花會手中,倘若他們敗了,老羞成怒,說不定會給自己一刀,心想寧可讓紅花會得勝,聽陳家洛口氣,定可釋放自己。

  塔角上雙劍於萬箭攢射中狠鬥,勝負難決。陳家洛大叫:「兩位劍法神妙,不必再比了。」兩人鬥得正緊,那裏停得住手?陳正德心想:「這道人劍法果然高明,看來我無法取勝。」他逞強好勝,緩緩移動腳步,面向東方,背朝塔下清兵,這顯是十分不利的地位,日光耀眼,受箭又多,心想只須打成平手,無形中已然勝了對方。

  無塵見他故意搶佔惡劣地勢,已知他用意,心道:「你自討苦吃,可莫怪我無情。」使出追魂奪命劍中上八路劍法,專刺他面目咽喉,劍尖映日,耀眼生花。陳正德連拆三劍,暗叫不妙,忽聽背後呼呼數聲,六七枝箭射了上來。陳正德矮身低頭,一劍「平沙落雁」,疾刺無塵右臂,同時那些箭枝也向無塵射來。

  無塵劍撥箭桿,左腿疾起,向陳正德太陽穴踢去。陳正德不知他腿上功夫如此精妙,吃了一驚,吸一口氣,倒退一步,正在此時,忽然一枝箭勁急異常,突向他背後射到。這箭是清宮侍衛中高手所發,來得極快,他向後疾退,恰是以背迎敵。關明梅叫聲:「啊喲!」發鐵蓮子救援已然不及,群雄也齊聲驚呼。

  無塵忽施「馬面擲叉」絕技,長劍脫手,把那枝箭碰歪,長劍和箭枝同時向塔下跌去。群雄喘了口氣,剛要喝采,下面又射來數箭,無塵手中沒劍,無法撥打,只得閃避。關明梅鐵蓮子發出,打落三箭,陳正德也回身撥打。兩人本來狠命廝拚,這時卻互相救援,塔下官兵大為不解。

  白振見無塵手中沒了兵器,他在西湖中較藝曾輸在這道人手上,心中記恨,叫箭手齊射無塵。一時羽箭蝗集。無塵東躲西避,鬧了個手忙腳亂。陳正德叫道:「別怕,我給你擋住!」挺劍上來,正要撥打,忽然第六層窗口中飛身縱出一人,搶在其前,尚未立定,轉瞬間雙手已接住十幾枝羽箭,使開甩手箭手法,擲箭出去擊打來箭,手法奇妙,快速已極,隨來隨接,隨接隨擲,竟無一箭落空,一個人便似生了幾十條手臂一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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