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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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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說這番話時,想起廖氏撫育之勞,心頭頗為自疚。 陳家洛道:「你自己看看又那裏像旗人了?還有甚麼好疑慮的?」乾隆沉吟不語。陳家洛道:「你是漢人,漢人的錦繡江山淪入胡虜之手,你卻去做了胡虜的頭腦,率領韃子來欺壓咱們黃帝子孫。這豈不是不忠不孝,大逆不道嗎?」 乾隆無言可對,昂然道:「我今天反正已落入你的手裏,你要殺便殺,何必多言。」陳家洛溫言道:「咱們在海塘上曾經約定,以後互不加害,言猶在耳,我豈能背誓?何況現下知道你是我的親哥哥,兄弟相會,親近還來不及,那有相害之理?」說著不禁掉下淚來。 乾隆道:「那麼你要我怎樣?要逼我退位麼?」陳家洛拭一拭眼淚,說道:「不,你仍然做你的皇帝,然而並非不忠不孝的皇帝,而是一位仁孝英明的開國之主。」乾隆奇道:「開國之主?」陳家洛道:「正是,做漢人的皇帝,不是滿清的皇帝。」 乾隆一聽此言,已明白他意思,道:「你要我把滿人趕出關外?」陳家洛道:「不錯,你一樣做皇帝,與其認賊作父,為後世唾罵,何不奮發鷹揚,建立萬代不易之基?」乾隆本是好大喜功之人,聽了這幾句話,不由怦然心動。陳家洛鑒貌辨色,知道自己說詞已經見效,續道:「你現今做皇帝,不過是承襲祖宗餘蔭,有甚麼希奇?你看看這人。」 乾隆走到窗邊,順著他手指向下望去,見一個農夫在遠處田邊揮鋤耕作。陳家洛道:「要是這人生在雍親王府中,而你生在農家,那麼他就是皇帝,你卻須得在田間鋤地了。」乾隆一向自以為天縱神武,迥非常人可比,此刻細細體會陳家洛的話,不由得爽然若失。陳家洛又道:「大丈夫生在世間,百年之期,倏忽而過,如不建功立業,轉眼與草木同朽,歷來帝皇,如漢高祖、唐太宗、明太祖,那才是真英雄真豪傑。元人如成吉思汗,清人如太祖努爾哈赤、太宗皇太極,也算得一代雄主。如漢獻帝、明崇禎這種人,縱使不是亡國之君,因人碌碌,又何足道哉?」 這番話每一句都打入了乾隆心坎。他知道自己是漢人後,曾幾次想下令宮中朝中改服漢人衣冠,都被太后和滿洲大臣攔住,心想倘若真的依著陳家洛的話,把滿人趕出關外,重還漢家天下,自己就是陳姓皇朝的開國之主,功業實可上比劉邦、李世民。 *** 他正想接話,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,又見陳家洛雙眉一揚,凝神外望,只見四條身軀異常龐大的狼犬向六和塔疾奔而來,後面跟著兩人。 轉眼之間,兩人四犬已奔到塔下,隱隱聽到有人厲聲喝問。六和塔塔高十三層,乾隆與陳家洛這時在第十二層上,與塔下相距甚遠,聽不清楚下面說話。只見兩人四犬都衝進了塔中,忽然四條狼犬反身奔逃,孟健雄手夾彈弓追出,一陣連珠彈把四犬打得狺狺狂叫。 陳家洛正在奇怪,不知兩人四犬是甚麼路數,忽見塔中一人竄出,身法迅疾無比,夾手把孟健雄的弓奪過,左掌便向他項頸劈落。孟健雄一閃沒避開,忙舉手格時,被那人用彈弓弓端在腰裏一戳,截中穴道,俯身跌倒。那人頭也不回,直奔進塔。這人剛進塔門,塔裏便拋出一個人來,仰天跌在地下,動也不動,卻是安健剛。又聽得塔內的馬善均、馬大挺父子哨聲大作,連連報警。 乾隆眼見來了救援,心中大喜。陳家洛四下瞭望,見各處並無動靜,知道來攻的只此兩人,馬家父子此時才發警號,想是敵人行動過速,待到發現,敵已入塔。這兩人身手如此矯健,必是大內侍衛中的高手,看來比之金鉤鐵掌白振尚要勝得一籌。 四條狼犬重又折回,再竄進塔內,只聽得女子斥罵聲、少年叫喊聲、狼犬吠叫聲響成一片,那是把守第二層的周綺和心硯正在對付狼犬。突然兩聲驚叫,第二層窗口中投下兩件兵器來,一是單刀,一是軟鞭。陳家洛認得是周琦和心硯所用,想是被敵人奪去而擲下來的,不知兩人是否遇險,甚是擔心。 乾隆見陳家洛本來神色自若,忽然臉有憂色,知道自己手下人佔了上風,暗暗歡喜,突見他轉露微笑,忙向下望。只見一條大漢手舞大鐵槳,將四條狼犬打出塔來。周綺和心硯搶出來扶了孟健雄和安健剛進去。四條狼犬猛惡異常,直如四頭豹子一般。一條狼犬後腿給鐵槳打斷,兀自不退,仍然猛撲亂咬,蔣四根給四隻狗圍在垓心,一時也無法取勝。 心硯又從塔裏奔出,雙手連揮,十幾塊磚頭把狼犬打得汪汪亂叫。蔣四根乘機一槳,擊在一條狼犬臀部,把牠直摜出去。周綺也奔出塔外吶喊助威,眼見四犬就要給蔣四根和心硯盡數打死。忽然第六層窗口有人探出頭來,撮嘴作嘯,聲音甚是奇特。四犬一聽,立即掉頭,向外奔去。周綺和心硯拾起兵刃,站在塔下守禦,怕再有敵人來攻。 陳家洛見敵人在第六層窗口中指揮狼犬,心想:「那麼第四層上的十二哥,第五層的九哥和第六層的八哥都沒攔住他們……」想到這裏,暗叫:「不好。」敵人武藝高強,而且兩人合力,己方每層一人,一定攔他們不住,正要下令集合四人在第九層上攔截,忽見第七層窗中竄出一人,正是徐天宏。他剛躍出窗口,後面一人跟著跳出,一把抓住了他左腳。陳家洛大吃一驚,手中扣住的三粒圍棋子正要擲出,忽聽徐天宏大喝:「照鏢!」右手一揚,敵人一縮頭,卻無暗器射來,徐天宏乘機一掙,掙脫了左腳鞋子,已站在寶塔簷角之上。 這時距離已近,看清敵人比徐天宏更矮,一身灰衣,滿頭白髮,竟是個老太婆。她背插單劍,雙手空著,凌空躍起,又抓了過去。徐天宏右手無刀,想來已被敵人打脫,左手鐵拐使招「一夫當關」在胸前一橫,又喝:「照鏢!」那老太婆罵道:「猴兒崽子,莫想再騙你奶奶!」夾手來奪單拐。那知徐天宏這一次卻非虛招,已揭起塔頂瓦片猛擲過去。那老婦避讓不及,迎面一掌,把瓦片擊得粉碎,四散紛飛。守在第八層的常氏雙俠似已被另一人纏住,始終沒出來相助。徐天宏武功遠不及那老婦,交手數招,迭遇凶險,他聲東擊西,又支援了幾招。 周綺抬起了頭,仰望徐天宏在塔角上和那老婦惡鬥,眼見不敵,很是焦急,大叫:「爸爸,爸爸,快動手哪!」 周仲英守在第十層上,也早見兩個徒弟被打倒,義子處境危險,探身窗外,叫道:「甚麼人在這裏撒野?」兩枚鐵膽一先一後向那老婦擲去。鐵膽未到,那老婦忽然如飛般直縱而下,左手手掌在瓦上一按,一個觔斗翻過來在第六層上站住,只聽得叮叮叮一陣亂響,袖箭、鐵蓮子、鋼鏢、背弩,一批暗器紛紛落在第八層塔頂上,卻是守在第九層上的趙半山為助徐天宏而放。 周仲英鐵膽打空,拍拍兩聲,把塔角的木簷打斷。徐天宏俯身搶住一個,另一個在塔角瓦溝中亂轉。周仲英縱身躍下想拾,腳未踏實,突然一陣掌風向胸口襲來。 他身子臨空,無法避讓,掌風來勢凌厲,若是出手抵擋,懸空不能借力,必被敵人推下塔去,跌得粉身碎骨,危急中拔出金背大刀在面前一立,和身向敵人撲去,拚著受他一掌,落個兩敗俱傷。 敵人見周仲英撲來,側身讓過,左手來抓他手腕。周仲英見他手法又快又狠,不覺咦的一聲,暗暗驚心:「這人是誰?」當即跳開,見常氏雙俠已從窗中跳出,和那人打在一起。那人魁梧異常,常氏雙俠是瘦長短函,此人身材卻比雙俠還高了些,一個鷹鉤鼻,臉色紅如硃砂,頭頂光溜溜的禿得不剩一根頭髮。周仲英見此人神威凜凜,武功好得出奇,心想:「這樣的人物也甘作清廷走狗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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