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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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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吉思汗見三人到來,心中甚喜。拖雷與木華黎稟報了軍情。郭靖上前跪下請罪,說道:「大汗命我去割金國完顏洪烈的腦袋,但數次相見,都給他逃了,甘受大汗責罰。」成吉思汗笑道:「小鷹長大了,終有一天會抓到狐狸,我罰你作甚?你來得正好,我時時記著你。」當下與諸將共議伐金大計。 木華黎進言:金國精兵堅守潼關,急切難下,上策莫如聯宋夾擊。成吉思汗道:「好,就是這麼辦。」當下命人修下書信,遣使南下。大會至晚間始散。 郭靖辭出金帳,暮色蒼茫中正要去母親帳中,突然間身後伸過一雙手掌,掩向他眼睛。以他此時武功,那能讓人在身後偷襲,側身正要將來人推開,鼻中已聞到一股香氣,又見那人是個女子,急忙縮手,叫道:「華箏妹子!」只見華箏公主似笑非笑的站在當地。 兩人睽別經年,此番重逢,只見她身材更高了些,在勁風茂草之中長身玉立,更顯得英姿颯爽。郭靖又叫了一聲:「妹子!」華箏喜極而涕,叫道:「你果然回來啦!」郭靖見她真情流露,心中也甚感動。一時間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。 過了良久,華箏道:「去看你媽去。你活著回來,你猜是我歡喜多些呢,還是你媽歡喜多些?」郭靖道:「我媽定然歡喜萬分。」華箏嗔道:「難道我就不歡喜了?」蒙古人性子直率,心中想到甚麼,口裏就說了出來。郭靖與南人相處年餘,多歷機巧,此時重回舊地,聽到華箏這般說話口氣,不禁深有親切之感。 兩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帳中。郭靖母子相見,自有一番悲喜。 又過數日,成吉思汗召見郭靖,說道:「你的所作所為,我都已聽拖雷說了。你這孩子守信重義,我很歡喜。再過數日,我給你和我女兒成親罷!」郭靖大吃一驚,心想:「蓉兒此時存亡未卜,我如何能背她與別人結親?」但見成吉思汗儀容威嚴,滿心雖想抗命,卻是期期艾艾,半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成吉思汗素知他樸實,只道他歡喜得傻了,當下賞了他一千戶奴隸,一百斤黃金,五百頭牛,二千頭羊,命他自去籌辦成親。 華箏是成吉思汗的嫡生幼女,自小得父王鍾愛。此時蒙古國勢隆盛,成吉思汗戰無不勝,攻無不克,各族諸汗聽得大汗嫁女,自是紛紛來賀,珍貴禮物堆滿了數十座營帳。華箏公主喜上眉梢,郭靖卻是滿腹煩惱,一臉愁容。 眼見喜期已在不遠,郭靖垂頭喪氣,不知如何是好。李萍見兒子神色有異,這天晚上在帳中問起。郭靖當下將黃蓉的種種情由,從頭細說了一遍。李萍聽了,半晌做聲不得。 郭靖道:「媽,孩兒為難之極,不知該怎麼辦才是?」李萍道:「大汗對我們恩深義重,豈能相負?但那蓉兒,那蓉兒,唉,我雖未見過她,想來也是萬般的惹人愛憐。」郭靖忽道:「媽,若是我爹爹遇上此事,他該怎地?」李萍不料他突然有此怪問,呆了半晌,想起丈夫生平的性情,當即昂然說道:「你爹爹一生甘願自己受苦,決不肯有半點負人。」郭靖站起身來,凜然道:「孩兒雖未見過爹爹,但該學爹爹為人。若是蓉兒平安,孩兒當守舊約,與華箏公主成親。倘若蓉兒有甚不測,孩兒是終身不娶的了。」 李萍心想:「當真如此,我郭氏宗嗣豈非由你而絕?但這孩子性兒與他爹爹一般,最是執拗不過,既經拿定了主意,旁人多說也是無用。」於是問道:「你如何去稟告大汗?」郭靖道:「我跟大汗也是說這幾句話。」李萍有心要成全兒子之義,說道:「好,此地也不能再留,你去謝過大汗,咱娘兒倆即日南歸。」郭靖點頭稱是。 母子倆當晚收拾行李,除了隨身衣物和些少銀兩,其餘大汗所賜,盡數封在帳中。 郭靖收拾已畢,道:「我去別過公主。」李萍躊躇道:「這話如何說得出口?你悄悄走了就是,免她傷心。」郭靖道:「不,我要親口對她說。」出了營帳,逕往華箏所住的帳中而來。 華箏公主與母親住在一個營帳之中,這幾日喜氣洋洋的正忙於籌辦婚事,忽聽郭靖在帳外叫喚,臉上一紅,叫了聲:「媽!」她母親笑道:「沒多幾天就成親啦,連一日不見也不成。好罷,你會會他去。」華箏微笑著出來,低聲叫道:「郭靖哥哥。」郭靖道:「妹子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引著她向西走去。 兩人走了數里,離大營遠了,這才在草地上坐下。華箏挨著郭靖身子,低聲道:「靖哥哥,我也正有話要跟你說。」郭靖微微一驚,道:「啊,你都知道了?」心想她知道了倒好,否則真不知如何啟齒。華箏道:「知道甚麼?我是要跟你說,我不是大汗的女兒。」郭靖奇道:「甚麼?」 華箏抬頭望著天邊初昇的眉月,緩緩道:「我跟你成親之後,我就忘了是成吉思汗的女兒,我只是郭靖的妻子。你要打我罵我,你儘管打罵。別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,你就委屈了自己。」郭靖胸口一酸,熱血上湧,道:「妹子,你待我真好,只可惜我配不上你。」華箏道:「甚麼配不上?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,除了我爹爹,誰也及不上你。我的四位哥哥,連你的一半也沒有。」郭靖呆了半晌,自己明日一早就要離開蒙古南歸的事,這當兒再也說不出口。 華箏又道:「這幾天我真是高興啦。想到那時候我聽說你死了,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方好。多虧拖雷哥哥從我手裏奪去了刀子,不然這會兒我怎麼還能嫁給你呢?郭靖哥哥,我若是不能做你妻子,我寧可不活著。」郭靖心想:「蓉兒不會跟我說這些話,不過兩人對我都是很好很好的。」想到黃蓉,不禁長長嘆了口氣。 華箏奇道:「咦,你為甚麼嘆氣?」郭靖遲疑道:「沒甚麼。」華箏道:「嗯,我大哥二哥不喜歡你,三哥四哥卻同你好。我在爹爹面前,就老說大哥二哥不好,說三哥四哥好,你不用愁。」郭靖道:「為甚麼?」華箏很是得意,道:「我聽媽媽說,爹爹年紀老了,這些時在想立汗太子,你猜會立誰?」郭靖道:「自然是你大哥朮赤了。他年紀最長,功勞又最大。」華箏搖頭道:「我猜不會立大哥,多半是三哥,再不然就是四哥。」 郭靖知道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精明能幹,二子察合台勇悍善戰,兩人互不相下,素來爭競極烈。三子窩闊台卻好飲愛獵,性情寬厚,他知將來父王死後,繼承大汗位子的不是大哥就是二哥,而父王在四個兒子之中,最寵愛的卻是幼弟拖雷,這大汗之位決計落不到自己身上,因此一向與人無爭,三個兄弟都跟他好。郭靖聽了華箏這話,難以相信,道:「難道憑你幾句話,大汗就換立了汗太子?」華箏道:「我也不知道啊,我只是瞎猜。不過就算大哥還是二哥將來做大汗,你也不用擔心。他們若是難為你,我跟他們動刀子拚命。」 華箏自幼得成吉思汗寵愛,四個哥哥向來都讓她三分。郭靖知她說得出做得到,微微一笑,道:「那也不必。」華箏道:「是啊,哥哥們若是待咱們不好,咱倆就一起回南去。」郭靖衝口而出:「我正要跟你說,我要回南去。」 華箏一呆,道:「就只怕爹爹媽媽捨不得我。」郭靖道:「是我一個人……」華箏道:「嗯,我永遠聽你的話。你說回南,我總是跟你走。爹媽要是不許,咱們偷偷的走。」郭靖再也忍耐不住,跳起身來,叫道:「是我和媽媽兩個人回南邊去。」 此言一出,一個站著,一個坐著,四目交視,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,華箏滿臉迷惘,一時不明他的意思。 郭靖道:「妹子,我對不起你!我不能跟你成親。」華箏急道:「我做錯了甚麼事嗎?你怪我沒為你自殺,是不是?」郭靖叫道:「不,不,不是你不好。我不知道是誰錯了,想來想去,定然是我錯了。」當下將黃蓉與他之間的根由一事不隱的說了。待說到黃蓉被歐陽鋒擒去、自己尋她大半年不見諸般經過,華箏聽他說得動情,也不禁掉下淚來。 郭靖道:「妹子,你忘了我罷,我非去找她不可。」華箏道:「你找到她之後,還來瞧我不瞧?」郭靖道:「若是她平安無恙,我定然北歸。若是你不嫌棄我,仍然要我,我就跟你成親,決無反悔。」華箏緩緩的道:「你不用這麼說,你知道我是永遠想嫁給你的。你去找她罷,找十年,找二十年,只要我活著,我總是在這草原上等你。」郭靖心情激動,說道:「是的,找十年,找二十年,我總是要去找她。找十年,找二十年,我總時時刻刻記得你在這草原上等我。」 華箏躍起身來,投入他的懷裏,放聲大哭。郭靖輕輕抱著她,眼圈兒也自紅了。 兩人相偎相倚,更不說話,均知事已如此,若再多言,徒惹傷心。 *** 過了良久,只見四乘馬自西急奔而來,掠過兩人身旁,直向金帳馳去。一匹馬馳到離金帳數十丈時忽然撲地倒了,再也站不起來,顯是奔得筋疲力盡,脫力倒斃。乘者從地下翻身躍起,對地下死馬一眼也沒看,毫不停留的向金帳狂奔。 只過得片刻,金帳中奔出十名號手,分站東南西北四方,嗚嗚嗚的吹了起來。 郭靖知道這是成吉思汗召集諸將最緊急的號令,任他是王子愛將,若是大汗屈了十個手指還不趕到,立時斬首,決不寬赦,當即叫道:「大汗點將!」不及跟華箏多說,疾向金帳奔去,只聽得四方八面馬蹄急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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