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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三


  歐陽鋒對他心存忌憚,暗想他若與全真諸子聯手,實是難以抵敵,當即說道:「老叫化,藥兄與我哥兒倆跟全真教結上了樑子。九指神丐言出如山,今日給你面子,明兒你可得誰也不幫。」

  洪七公暗暗好笑:「現在你伸個小指頭兒也推倒了我,居然怕我出手。」於是大聲說道:「老叫化放個屁也比你說話香些,不幫就不幫,你準能勝麼?」說著仰天臥倒,把酒葫蘆枕在腦後,叫道:「兩個孩兒,快搥腳!」

  這時他啃著的羊腿已只剩下一根骨頭,可是還在戀戀不捨的又咬又舔,似乎其味無窮,望著天邊重重疊疊的雲層,說道:「這雲好不古怪,只怕要變天呢!」又見湖面上水氣瀰漫,用力吸了幾口氣,搖搖頭道:「好氣悶!」轉頭對黃藥師道:「藥兄,借你閨女給我搥腿成不成?」黃藥師微微一笑。黃蓉走過來坐在洪七公身畔,在他腿上輕輕搥著。洪七公嘆道:「唉,這幾根老骨頭從來沒享過這般福氣!」瞪著郭靖道:「傻小子,你的狗爪子沒給黃老邪打斷罷?」郭靖應了一聲:「是。」坐在另一邊給他搥腿。

  柯鎮惡倚著水邊的一株柳樹,一雙無光的眼珠牢牢瞪著黃藥師。他以耳代目,黃藥師在湖邊走來走去,走到東他轉頭跟到東,走到西也跟到西。黃藥師並不理會,嘴角邊微帶冷笑。全真六子與尹志平各自盤膝坐在地下,仍是佈成天罡北斗之陣,低目垂眉,靜靜用功。歐陽鋒手下的蛇奴卻在船中取出桌椅酒菜,安放在烟雨樓下。歐陽鋒背向眾人,飲酒吃菜,只是凝思洪七公中了自己沉重之極的掌力之後,何以能得迅速康復。

  其時天氣悶熱,小蟲四下亂飛,湖面上白霧濛濛。洪七公道:「我大腿骨發酸,非有大風雨不可,明天中秋若有月亮,老子把大腿砍了給你們。」斜眼看靖蓉兩人,見他們眼光始終互相避開,從沒對望一次,他生性爽直,見了這般尷尬之事,心裏怎彆得住?但問了幾次,兩人支支吾吾的總是不答。

  洪七公高聲向黃藥師道:「藥兄,這南湖可還有個甚麼名稱?」黃藥師道:「又叫作鴛鴦湖。」洪七公道:「好啊!怎麼在這鴛鴦湖上,你女兒女婿小兩口鬧彆扭,老丈人也不給勸勸?」

  郭靖一躍而起,指著黃藥師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害死了我五位師父,我怎麼還能叫他丈人?」黃藥師冷笑道:「希罕麼?江南七怪沒死清,還剩一個臭瞎子。我要叫他也活不過明天……」柯鎮惡沒等他說完,已縱身撲將過去。郭靖搶在頭裏,竟是後發先至。黃藥師還了一招,雙掌相交,蓬的一聲,將郭靖震得倒退了兩步。

  洪七公喝道:「我說過別動手,老叫化說話當真是放屁麼?」

  郭靖不敢再上,恨恨的瞪視黃藥師。洪七公道:「黃老邪,江南六怪英雄俠義,你幹麼殺害無辜?老叫化瞧著你這副樣兒挺不順眼。」黃藥師道:「我愛殺誰就殺誰,你管得著麼?」黃蓉叫道:「爹,他五個師父不是你害死的,我知道。你說不是你害的。」

  黃藥師在月光下見女兒容色憔悴,不禁大為愛憐,橫眼向郭靖一瞪,見到他滿臉殺氣,心腸又復剛硬,說道:「是我殺的。」黃蓉哽咽道:「爹,你為甚麼硬要自認殺人?」黃藥師大聲道:「世人都說你爹邪惡古怪,你難道不知?歹徒難道還會做好事?天下所有的壞事都是你爹幹的。江南六怪自以為是仁人俠士,我見了這些自封的英雄好漢們就生氣。」

  歐陽鋒哈哈大笑,朗聲道:「藥兄這幾句話真是痛快之極,佩服佩服。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,說道:「藥兄,兄弟送你一件禮物。」右手微揚,將一個包袱擲了過去。他與黃藥師相隔數丈之遙,但隨手揮擲,包袱便破空而至,旁觀眾人均感駭異。

  黃藥師接在手中,觸手似覺包中是個人頭,打將開來,赫然是個新割下的首級,頭戴方巾,頦下有鬚,面目卻不相識。歐陽鋒笑道:「兄弟今晨西來,在一所書院歇足,聽得這腐儒在對學生講書,說甚麼要做忠臣孝子,兄弟聽得厭煩,將這腐儒殺了。你我東邪西毒,可說是臭味相投了。」說罷縱聲長笑。

  黃藥師臉上變色,說道:「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。」俯身抓土成坑,將那人頭埋下,恭恭敬敬的作了三個揖。歐陽鋒討了個沒趣,哈哈笑道:「黃老邪徒有虛名,原來也是個為禮法所拘之人。」黃藥師凜然道:「忠孝乃大節所在,並非禮法!」

  一言甫畢,半空突然打了個霹靂。眾人一齊抬頭,只見烏雲遮沒了半爿天,眼見雷雨即至。便在此時,只聽得鼓樂聲喧,七八艘大船在湖中划來,船上掛了紅燈,船頭豎著「肅靜」「迴避」的硬牌,一副官宦的氣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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