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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〇


  裘千仞勝算在握,又見他跌得狼狽,不由得哈哈一聲長笑,踏步再上。

  瑛姑已把黃蓉逼得氣喘吁吁,額頭見汗,正感快意,突然間聽到笑聲,不由得心頭大震,臉色劇變,左手竹籌發出了竟忘記撤回。黃蓉見此空隙,正是良機難逢,竹棒急轉,點向她的前胸,棒端正要戳中她胸口「神藏穴」,驀見瑛姑身子顫動,如中風邪,大叫一聲:「原來是你!」勢若瘋虎般直撲裘千仞。

  裘千仞見她雙臂猛張,這一撲直已把性命置之度外,口中惡狠狠的露出一排白牙,似要牢牢將自己抱住,再咬下幾口肉來,他雖武功高強,見了這般拚命的狠勁,也不由得吃驚,急忙旁躍避開,叫道:「你幹甚麼?」

  瑛姑更不打話,一撲不中,隨即雙足一登,又向他撲去。裘千仞左掌掠出,往她肩頭擊落,滿擬她定要伸手相格,豈知瑛姑不顧一切,對敵人來招絲毫不加理會,仍是向他猛撲。裘千仞大駭,心想只要給這瘋婦抱住了,只怕急切間解脫不開,那時郭靖上來一掌,自己那有性命?當下顧不得掌擊敵人,先逃性命要緊,疾忙矮身竄向左側。

  黃蓉拉著郭靖的手,讓在一邊,見瑛姑突然發瘋,不禁甚感驚懼,但見她狂縱狠撲,口中荷荷發聲,張嘴露牙,拚著命要抱住裘千仞。

  裘千仞武功雖高,但瑛姑豁出了性命不要,實是奈何她不得,只得東閃西避,眼見她臉上肌肉扭曲,神情猙獰,心中愈來愈怕,暗叫:「報應,報應!今日當真要命喪這瘋婦之手。」瑛姑再撲幾次,裘千仞已避到了舵柄之旁。瑛姑眼中如要噴血,一抓又是不中,手掌起處,蓬的一聲把掌舵漢子打入江中,接著飛起一腳,又踢斷了舵柄。

  那船一失掌舵,在急流中立時亂轉。黃蓉暗暗叫苦:「這女子遲不遲,早不早,偏在這時突然發起瘋來,看來咱們四人都難逃命。」當下撮唇作嘯,要召雙鵰下來救命。就在此時,那船忽然打橫,撞向岸邊岩石,砰的一聲巨響,船頭破了一個大洞。

  裘千仞見瑛姑踢斷舵柄,已知她決意與己同歸於盡,眼見離岸不遠,心想不管是死是活,非冒險逃命不可,斗然提氣向岸上縱去。這一躍雖然使了全力,終究上不了岸,撲通一聲,跌入水裏,立時沉至江底,他知道身子一冒上來,立時被急流沖走,再也掙扎不得,當即牢牢攀住水底巖石,手足並用,急向岸邊爬去,仗著武功卓絕,岸邊水勢又遠不如江心湍急,雖吃了十多口水,終於爬上了岸。他筋疲力盡,坐在石上喘氣,但見那船在遠處已成為一個黑點,想起瑛姑咬牙切齒的神情,兀自心有餘悸。

  瑛姑見裘千仞離船逃脫,大叫:「惡賊,逃到那裏去?」奔向船舷,跟著要躍下水去。這時那船又已給急流沖回江心,在這險惡的波濤之中,下去那有性命?郭靖心下不忍,奔上抓住她後心。瑛姑大怒,回手揮去,郭靖急忙低頭避過。

  黃蓉見雙鵰已停在艙面,叫道:「靖哥哥,理這瘋婦作甚?咱們快走。」

  江水洶湧,轉瞬間便要浸到腳面,郭靖鬆開了手,只見瑛姑雙手掩面,放聲大哭,不住慘呼:「兒啊!兒啊!」黃蓉連聲催促。郭靖想起一燈大師的囑咐,命他照顧瑛姑,叫道:「你快乘鵰上岸,再放回來接我們。」黃蓉急道:「那來不及啊。」郭靖道:「你快走!咱們不能負了一燈大師的託付。」

  黃蓉想起一燈的救命之恩,登感躊躇,正自徬徨無計,突然身子一震,轟的一聲猛響,船身又撞中了江心一塊大礁,江水直湧進艙,船身頃刻間沉下數尺。黃蓉叫道:「跳上礁去!」郭靖點點頭,躍過去扶住瑛姑。

  這時瑛姑如醉如癡,見郭靖伸手來扶,毫不抗拒,雙眼發直,望著江心。郭靖右手托住她的腋下,叫道:「跳!」三人一齊躍上了礁石。那礁石在水面下約有尺許,江水在三人身周奔騰而過,濺得衣衫盡濕,待得三人站定,那艘烏篷船已沉在礁石之旁。黃蓉雖然自幼與波濤為伍,但見滾滾濁流掠身瀉注,也不禁頭暈目眩,抬頭向天,不敢平視江水。

  郭靖作哨呼鵰,要雙鵰下來揹人。不料雙鵰怕水,盤旋來去,始終不敢停到浸在水面下的礁石上來。黃蓉四下一望,見左岸挺立著一棵大柳樹,距礁石不過十來丈遠,當下心生一計,道:「靖哥哥,你拉住我手。」郭靖依言握住她左手,只聽咕咚一響,黃蓉溜入了江中。郭靖大驚,見她向水下沉船潛去,忙伏低身子,自己的上身也浸入了水中,儘量伸長手臂,雙足牢牢鉤住礁石上一塊凸出的尖角,右手用勁握住她左腕,唯恐江水沖擊之力太強,一個脫手,那她可永遠不能上來了。

  黃蓉潛向沉船桅桿,扯下帆索,回身上礁,雙手交互將船上的帆索收了上來。待收到二十餘丈,她取出匕首割斷繩索,然後伸出臂去,招呼雌鵰停在她肩頭。這時雙鵰身量已長得頗為沉重,郭靖怕她禁受不起,伸臂接過。

  黃蓉將繩索一端縛在雌鵰足上,向大柳樹一指,打手勢叫牠飛去。雌鵰拖著繩索在柳樹上空打了幾個盤旋,重又飛回。黃蓉急道:「唉,我是叫你在樹上繞一轉再回來。」可是那鵰不懂言語,只急得她不住嘆氣。直試到第八次上,那鵰才碰巧繞了柳樹一轉回來。靖蓉二人大喜,將繩索的兩端用力拉緊,牢牢縛在礁石凸出的尖角上。

  郭靖道:「蓉兒,你先上岸罷。」黃蓉道:「不,我陪你,讓她先去。」瑛姑向兩人瞪了一眼,也不說話,雙手拉著繩子,交互換手,上了岸去。

  黃蓉笑道:「小的侍候一套玩意兒,郭大爺,你多賞賜罷!」一躍上繩,施展輕身功夫,就像賣藝的姑娘空中走繩一般,揮舞竹棒,橫過波濤洶湧的江面,到了柳樹枝上。

  郭靖沒練過這功夫,只怕失足,不敢依樣葫蘆,也如瑛姑那般雙手攀繩,身子懸在繩下,吊向岸邊,眼見離岸尚有數丈,忽聽黃蓉叫道:「咦,你到那裏去?」聽她語氣之中頗有驚訝之意,郭靖怕瑛姑神智未清,出了甚麼亂子,急忙雙手加快,不等攀到柳樹,已一躍而下。黃蓉指著南方,叫道:「她走啦。」郭靖凝目而望,只見瑛姑在亂石山中全力奔跑,說道:「她心神已亂,一個人亂走只怕不妥,咱們追。」黃蓉道:「好罷!」提足要跑,突然雙腿酸軟,隨即坐倒,搖了搖頭。

  郭靖知她傷後疲累過度,不能再使力奔跑,說道:「你坐著歇歇,我去追她回來。」當下向瑛姑奔跑的方向發足急趕,轉過一個山坳,前面共有三條小路,瑛姑卻已人影不見,不知她從何而去。此處亂石嵯峨,長草及胸,四野無人,眼見夕陽下山,天漸昏暗,又怕黃蓉有失,只得廢然而返。

  ***

  兩人在亂石中忍飢過了一宵,次晨醒來,沿著江邊小路而下,要尋到小紅馬再上大路。走了半日,找到一家小飯店打尖,買了三隻雞,一隻自吃,兩隻餵了雙鵰。

  雙鵰停在高樹之上,把兩頭公雞啄得毛羽紛飛,酣暢吞食,驀地裏那雌鵰縱聲長鳴,拋下半隻沒吃完的公雞,振翅向北飛去。那雄鵰飛高一望,鳴聲啾急,隨後急趕。郭靖道:「兩頭鵰兒的叫聲似乎甚是忿怒,不知見到了甚麼?」黃蓉道:「瞧瞧去。」

  兩人跑上大路,只見雙鵰在遠處盤翔兩周,突然同時猛撲而下,一撲即起,打了幾個圈子,又再撲下。郭靖道:「遇上了敵人。」兩人加快腳步趕去,追出兩三里,只見前面房屋櫛比鱗次,是個市鎮,雙鵰卻在空中交叉來去,似是失了敵蹤。

  二人趕到鎮外,招手命雙鵰下來,雙鵰卻不理會,只是四下盤旋找尋。郭靖道:「這鵰兒不知跟誰有這麼大的仇。」過了好一陣,雙鵰才先後下來。只見雄鵰左足上鮮血淋漓,一條刀痕著實不淺,若非筋骨堅硬,那隻腳已給砍下來了,再看雌鵰,卻見牠右爪牢牢抓著一塊黑黝黝之物,取出看時,原來是塊人的頭皮,帶著一大叢頭髮,想來是被牠硬生生從頭上抓下來的,頭皮的一邊鮮血斑斑。

  黃蓉替雄鵰在傷足上敷了金創藥。郭靖將頭皮翻來翻去的細看,沉吟道:「這對鵰兒自小十分馴良,若不是有人相犯,決不會輕易傷人,怎會突然跟人爭鬥?」黃蓉道:「其中必有蹊蹺,只要找到這失了一塊頭皮之人就明白了。」兩人在鎮上客店中宿了,分頭出去打聽。但那市鎮甚大,人烟稠密,兩人訪到天黑,絲毫不見端倪。郭靖道:「我到處找尋沒了一片頭皮之人,始終找不到。」黃蓉微笑道:「那人沒了頭皮,想必要戴上頂帽兒遮住。」郭靖大叫一聲:「咦!」恍然大悟,想起適才在鎮上所見,戴帽之人著實不少,卻也無法再去一一揭下他們的帽子來察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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