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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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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靖道:「不,我先得殺了完顏洪烈那奸賊,給我爹爹和楊叔叔報仇。」黃蓉凝望月亮,道:「殺了他之後呢?」郭靖道:「還有很多事啊,要醫好師父身上的傷,要請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。要到六位師父家裏,一家家的去瞧瞧;再得去找到我爹爹的墳墓。」黃蓉道:「這一切全辦好之後,你總得回蒙古去了罷?」 郭靖不能說去,又不能說不去,實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黃蓉忽然笑道:「我真傻,儘想這些幹麼?乘著咱倆在一塊兒,多快活一刻是一刻,這樣的好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。咱們回船去,捉弄那假啞巴玩兒。」 兩人回到船中,梢公和兩個後生卻已在後梢睡了。郭靖在黃蓉耳邊道:「你睡罷,我留神著他們。」黃蓉低聲道:「我教你幾個啞巴罵人的手勢,明天你做給他看。」郭靖道:「你自己幹麼不做?」黃蓉輕笑道:「那是粗話,女孩兒家說不出口。」郭靖心想:「原來啞巴也會罵人。」說道:「你先休息一會,明天再罵他不遲。」黃蓉傷後元氣未復,確感倦怠,把頭枕在郭靖腿上,慢慢睡著了。 郭靖本擬打坐用功,但恐梢公起疑,當下橫臥艙板,默默記誦一燈大師所授九陰真經中梵文所錄內功,依法照練,練了約莫半個時辰,只覺四肢百骸都充塞勁力,正自歡喜,忽聽得黃蓉迷迷糊糊的道:「靖哥哥,你別娶那蒙古公主,我自己要嫁給你的。」郭靖一怔,不知如何回答,只聽她又道:「不,不,我說錯了。我不求你甚麼,我知道你心中喜歡我,那就夠啦。」郭靖低聲叫了兩聲:「蓉兒,蓉兒。」黃蓉卻不答應,鼻息微聞,又沉沉睡去,原來剛才說的是夢話。 郭靖又愛又憐,但見淡淡的月光鋪在黃蓉臉上,此時她重傷初痊,血色未足,臉肌被月光一照,白得有似透明一般。郭靖呆呆的望著,過了良久,只見她眉尖微蹙,眼中流出幾滴淚水來。郭靖心道:「她夢中必是想到了咱倆的終身之事,莫瞧她整日價似乎無憂無慮,嘻嘻哈哈的,其實心中卻不快活。唉,是我累得她這般煩惱,當日在張家口她若不遇上我,於她豈不是好?可是我呢?我又捨得撇下她嗎?」 *** 一個人在夢中傷心,一個睜著眼兒愁悶,忽聽得水聲響動,一艘船從上游駛了下來。郭靖心想:「這沅江之中水急灘險,甚麼船隻恁地大膽,竟在黑夜行舟?」正想探頭出去張望,忽聽得坐船後梢上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,拍掌之聲雖輕,但在靜夜之中,卻在江面上遠遠傳了出去。接著聽得收帆扳槳之聲,原來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將過來,不多時,已與郭靖的坐船並在一起。 郭靖輕輕拍醒黃蓉,只覺船身微微一幌,忙掀起船篷向外張望,見一個黑影從自己船上躍往來船,瞧身形正是那啞巴梢公模樣。郭靖道:「我過去瞧瞧,你守在這兒。」黃蓉點了點頭。郭靖矮著身子,躡足走到船首,見來船搖幌未定,縱身躍起,落在桅桿的橫桁之上,落點正好在那船正中,船身微微往下一沉,並未傾側,船上各人絲毫未覺。他貼眼船篷,從縫隙中向下瞧去,只見船艙中站著三名黑衣漢子,都是鐵掌幫的裝束,其中一人身形高大,頭纏青布,似是首領。 郭靖身法好快,那假裝啞巴的梢公雖比他先躍上來船,但此時也剛走入船艙向那大漢躬身行禮,叫了聲:「喬寨主。」那喬寨主問道:「兩個小賊都在麼?」梢公道:「是。」喬寨主又問:「他們可起甚麼疑心?」那梢公道:「疑心倒沒有。只是兩個小賊不肯在船上飲食,做不得手腳。」喬寨主哼了一聲,道:「左右叫他們在青龍灘上送命。後日正午,你們船過青龍灘,到離灘三里的青龍集,你就折斷船舵,咱們候在那裏接應。」那啞梢公應了。喬寨主又道:「這兩個小賊功夫厲害得緊,可千萬小心了。事成之後,幫主必有重賞。你從水裏回去,別幌動船隻,驚動了他們。」那梢公道:「是。喬寨主還有甚麼吩咐?」喬寨主擺擺手道:「沒有了。」那梢公行禮退出,從船舷下水,悄悄游回。 郭靖雙足在桅桿上一撐,回到了坐船,將聽到的言語悄悄與黃蓉說了。黃蓉冷笑道:「一燈大師那裏這般的急流,咱倆也上去了,還怕甚麼青龍險灘、白虎險灘?睡罷。」 既知賊人陰謀,兩人反而寬懷,次日在舟中觀賞風景,安心休息,晚上也不必守夜。 到第三日早晨,那梢公正要啟錨開船,黃蓉道:「且慢,先把馬匹放上岸去,莫在青龍灘中翻船,送了性命。」那梢公微微變色,只是假裝不懂。黃蓉雙手揚起,忍不住要「說」幾句粗話罵他,桃花島上的啞僕個個邪惡狠毒,罵人的「言語」自也不凡,黃蓉幼時學會,其實也不明其中含意,這時她左手兩指剛圍成圓圈,終覺不雅,格格幾聲輕笑,放下手來,自與郭靖牽馬上岸。 郭靖忽道:「蓉兒,別跟他們鬧著玩了。咱們從這裏棄船乘馬就是啦。」黃蓉道:「為甚麼?」郭靖道:「鐵掌幫陰險小人,何必跟他們計較?咱倆只要太太平平的廝守在一起,比甚麼都強。」 黃蓉道:「難道咱倆當真能太太平平的廝守一輩子?」郭靖默然,眼見黃蓉鬆開小紅馬的韁繩,指著向北的途徑。那小紅馬甚有靈性,數次離開主人,這時知道主人又要暫離,當下更不遲疑,放開足步向北奔去,片刻間沒了蹤影。 黃蓉拍手道:「下船去罷。」郭靖道:「你身子尚未復原,何必定要干冒危險?」黃蓉道:「你不來就算了。」自行走下江邊斜坡,上了烏篷船。郭靖無奈,只得跟著上船。黃蓉笑道:「傻哥哥,咱們此刻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經歷,日後分開了,便多有點事情回想,豈不是好?」郭靖道:「咱們日後難道……難道當真非分開不可?」黃蓉凝視著他臉不答。郭靖心頭一片茫然,當時在牛家村一時意氣,答應了拖雷要娶華箏,此後才體會到其中的傷痛慘酷。 又駛了一個多時辰,眼見日將當午,沅江兩旁群山愈來愈是險峻,料想那青龍灘已不在遠。靖蓉二人站在船頭眺望,只見上行的船隻都由人拉縴,大船的縴夫多至數十人,最小的小船也有三四人。每名縴夫躬身彎腰,一步步的往上挨著,額頭幾和地面相觸,在急流沖激之下,船隻竟似釘住不動一般。眾縴夫都是頭纏白布,上身赤膊,古銅色的皮膚上滿是汗珠,在烈日下閃閃發光,口中大聲吆喝,數里長的河谷間呼聲此伏彼起,綿綿不絕。下行的船隻卻是順流疾駛而下,剎那間掠過了一群群縴夫。 郭靖見了這等聲勢,不由得暗暗心驚,低聲向黃蓉道:「蓉兒,我先前只道沅江水勢縱險,咱倆卻也不放在心上。現下瞧這情勢,只怕急灘極長,若是坐船翻了,你身子沒好全,怕有不測。」黃蓉道:「依你說怎生處?」郭靖道:「打倒啞巴梢公,攏船靠岸。」黃蓉搖頭道:「那不好玩。」郭靖急道:「現下怎是玩的時候?」黃蓉抿嘴笑道:「我就是愛玩嘛!」郭靖見混濁的江水束在兩旁陡峰之間,實是湍急已極,心中暗自計議,但他心思遲鈍,又計議得出甚麼來? 那江轉了個彎,遠遠望見江邊有數十戶人家,房屋高高低低的倚山而建。急流送船,勢逾奔馬,片刻間就到了房屋邊。只見岸上有數十名壯漢沿江相候,啞梢公將船上兩根纜索拋上岸去,眾壯漢接住了,套在一個大絞盤上。十多人扳動絞盤。把船拉到岸邊。 這時下游又駛上一艘烏篷船,三十多名縴夫到這裏都是氣喘吁吁,有的便躺在江邊,疲累之極,再也動彈不得。郭靖心道:「瞧來下面的江水比這裏更急得多。」又見縴夫中有幾個是花白頭髮的老者,有幾個卻是十四五歲的少年,都是面黃肌瘦,胸口肋骨根根凸出,驀地裏覺得世上人人皆苦,不由得喉頭似乎有物哽住了。 船靠岸後,那梢公拋下鐵錨,郭靖見山崖邊還泊著二十幾艘船。黃蓉問身旁一個男子道:「大哥,這兒是甚麼地方?」那男子道:「青龍集。」 黃蓉點點頭,留神啞梢公的神情,只見他與斜坡上一名大漢做了幾下手勢,突然取出一柄斧頭,兩下猛砍,便斬斷了纜索,跟著伸手提起了鐵錨。那船給湍急的江水一沖,驀地裏側身橫斜,轉了個圈子,飛也似的往下游衝去。岸上眾人都大聲驚呼起來。 一過青龍集,河床陡然下傾,江水噴濺注瀉。啞梢公雙手掌舵,雙眼目不轉睛的瞪視著江面。兩名後生各執長篙,分站在他兩側,似是預防急流中有甚不測,又似護衛啞梢公,怕靖蓉二人前來襲擊。 郭靖見水流愈來愈急,那船狂衝而下,每一瞬間都能撞上山石,碰成碎片,高聲叫道:「蓉兒,搶舵!」說著拔步奔往後梢。兩名後生聽見叫聲,長篙挺起,各守一舷。郭靖那把這兩人放在眼裏,疾往右舷衝去。 黃蓉叫道:「慢著!」郭靖停步回頭,問道:「怎麼?」黃蓉低聲道:「你忘了鵰兒?待船撞翻,咱倆乘鵰飛走,瞧他們怎麼辦。」郭靖大喜,心道:「蓉兒在這急流中有恃無恐,原來早就想到了這一著。」招手將雙鵰引在身旁。那啞梢公見他正要縱身搶來,忽又止步,不知兩人已有避難之法,還道兩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被湍急的江水嚇得手足無措,沒了主意,心中暗暗歡喜。 轟轟水聲之中,忽然遠處傳來縴夫的齊聲吆喝,剎時之間,已瞧見迎面一艘烏篷船逆水駛來,桅桿上一面黑旗迎風招展。啞梢公見了這船,提起利斧,喀喀幾聲,砍斷了舵柄,站在左舷,只待那黑旗船擦身而過時便即躍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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