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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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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聽郭靖喝道:「老賊,你們在這裏幹甚麼?又想害人麼?」歐陽鋒有心要瞧明白裘千仞的功夫,微笑不語。 裘千仞喝道:「小子,見了歐陽先生還不下拜,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麼?」郭靖在密室之中親耳聽他胡言亂道,挑撥是非,此時又在害人,心中恨極,踏上兩步,呼的一聲,一招「亢龍有悔」當胸擊去。他這降龍十八掌功夫此時已非同小可,這一掌六分發,四分收,勁道去而復回。裘千仞忙側過身子,想閃避來勢,但仍被他掌風帶到,不由自主的不向後退,反而前跌。郭靖「嘿」的一聲,左掌反手一個巴掌,要打得他牙落舌斷,以後再不能逞口舌之利,興風作浪。 這一掌勁力雖強,去得卻慢,但部位恰到好處,正是教裘千仞無可閃避,眼見就要擊到他的面頰,忽聽黃蓉叫道:「慢著!」郭靖左手當即變掌為抓,一把拿住裘千仞後頸,將他身子提了起來,轉頭問道:「怎麼?」 黃蓉生怕郭靖傷了這老兒,歐陽鋒立時就要出手,說道:「快放手,這位老先生臉皮上的功夫甚是厲害,你這一掌打上他臉皮,勁力反擊出來,你非受內傷不可。」郭靖不知她是出言譏嘲,不信道:「那有這等事?」黃蓉又道:「裘老先生吹一口氣能揭去黃牛一層皮,你還不讓開?」郭靖更是不信,但知她必有用意,於是將他身子放下,鬆手離頸。 裘千仞哈哈大笑,道:「還是小姑娘知道厲害,我跟你們小娃娃無冤無仇,上天有好生之德,我做長輩的豈能以大壓小,隨便傷你。」 黃蓉笑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老先生的功夫我仰慕得緊,今日要領教幾路高招,你可不許傷我。」說著立個門戶,左手向上一揚,右掌虛捲,放在口邊吹了幾吹,笑道:「接招,我這招叫做『大吹法螺!』」裘千仞道:「小姑娘好大膽子,歐陽先生名滿天下,豈能容你譏笑?」黃蓉右手反撤出去,噠的一聲,清清脆脆打了他一個耳光,笑道:「這招叫做『反打厚臉皮』!」 只聽得林子外一人笑道:「好,順手再來一記!」黃蓉聞聲知道父親已到,膽氣頓壯,答應了一聲,右掌果然順拍。裘千仞急忙低頭避讓,那知她這招卻是虛招,掌出即收,左掌隨到。他以六合通臂拳法橫伸欲格,料不到對方仍是虛打,但見她兩隻小小手掌猶如兩隻玉蝶,在眼前上下翻飛,一個疏忽,右頰又吃了個耳括子。 裘千仞知道再打下去勢必不可收拾,呼呼衝出兩拳,將黃蓉逼得退後兩步,隨即向旁躍開,叫道:「且慢!」黃蓉笑道:「怎麼?夠了嗎?」裘千仞正色道:「姑娘,你身上已受內傷,快回去密室中休養七七四十九日,不可見風,否則小命不保。」黃蓉見他說得鄭重,不免一呆,隨即格格而笑,身似花枝亂顫。 此時黃藥師和江南六怪都已趕到,見拖雷等被綁在樹上,都感奇怪。 歐陽鋒素聞裘千仞武功極為了得,當年曾以一雙鐵掌,打得威震天南的衡山派眾武師死傷枕藉,衡山派就此一蹶不振,不能再在武林中佔一席地,怎麼他今日連黃蓉這樣一個小女孩兒也打不過,難道他真的臉上也有內功,以反激之力傷了對方?不但此事聞所未聞,看來情勢也是不像,正自遲疑,一抬頭,猛見黃藥師肩頭斜掛蜀錦文囊,囊上用白絲線繡著一隻駱駝,正是自己姪兒之物,不由得心中一凜。他殺了譚處端與梅超風後去而復回,正是來接姪兒,心想:「難道黃藥師竟殺了這孩子給他徒兒報仇?」顫聲問道:「我姪兒怎樣啦?」 黃藥師冷冷的道:「我徒兒梅超風怎樣啦,你姪兒也就怎樣啦。」 歐陽鋒身子冷了半截。歐陽克是他與嫂子私通而生,名是姪兒,其實卻是他親子。他對這私生兒子愛若性命,心知黃藥師及全真諸道雖與自己結了深仇,但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豪傑,歐陽克雙腿動彈不得,他們決不致和他為難,只待這些人一散,就去接他赴清靜之地養傷,那知竟已遭了毒手。 黃藥師見他站在當地,雙目直視,立時就要暴起動手,知道這一發難,直是排山倒海,勢不可當,心中暗暗戒備。歐陽鋒嘶聲道:「是誰殺的?是你門下還是全真門下?」他知黃藥師身份甚高,決不會親手去殺一個雙足斷折之人,必是命旁人下手。他聲音本極難聽,這時更是鏗鏗刺耳。黃藥師冷冷的道:「這小子學過全真派武功,也學過桃花島的一些功夫,跟你是老相識。你去找他罷。」 黃藥師說的本是楊康,但歐陽鋒念頭一轉,卻立時想到郭靖。他心中悲憤之極,向郭靖惡狠狠的瞪視片刻,隨即轉頭問黃藥師道:「你拿著我姪兒的文囊幹甚麼?」黃藥師道:「桃花島的總圖在他身邊,我總得取回啊。累得他入土之後再見天日,那倒有些兒抱憾。」歐陽鋒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自知與黃藥師非拆到一二千招後難分勝負,而且也未必自己能佔上風,好在九陰真經已然得手,報仇之事倒也不是急在一朝,但若裘千仞能打倒江南六怪與郭靖、黃蓉,然後來相助自己,那麼二人聯手,當場就可要了黃藥師的性命。在這驚聞親子被殺噩耗之際,他仍能冷靜審察敵我情勢,算來贏面甚高,便不肯錯過了良機,回頭向裘千仞道:「千仞兄,你宰這八人,我來對付黃老邪。」 裘千仞將大蒲扇輕揮幾揮,笑道:「那也好,我宰了八人,再來助你。」歐陽鋒道:「正是。」說了這兩個字後,雙目盯住黃藥師,慢慢蹲下身子。黃藥師兩足不丁不八,踏著東方乙木之位,兩人立時要以上乘武功,決強弱,判生死。 黃蓉笑道:「你先宰我罷。」裘千仞搖頭道:「小姑娘活潑可愛,我實有點兒下不了手,啊喲,糟糕,糟糕,這會兒當真不湊巧!」說著雙手捧住肚子彎下了腰。黃蓉奇道:「怎麼?」裘千仞苦著臉道:「你等一回兒,我忽然肚子痛,要出恭!」黃蓉啐了一口,一時不知如何接口。裘千仞又是「啊喲」一聲,愁眉苦臉,雙手捏著褲子,向旁跑去,腳步蹣跚,瞧情形是突然肚痛,一個忍不住,倒是拉了一褲子的屎。黃蓉一呆,心知他八成是假,可是卻也怕他當真腹瀉,眼睜睜的讓他跑開,不敢攔阻。 朱聰從衣囊內取出一張草紙,飛步趕上,在他肩頭一拍,笑道:「給你草紙。」裘千仞道:「多謝。」走到樹邊草叢中蹲下身子。 黃蓉揀起一塊石子向他後心擲去,叫道:「走遠些!」石子剛要打到他背心,裘千仞回手接住,笑道:「姑娘怕臭罷?我走得遠些就是。你們八個人等著我,可不許乘機溜走。」說著提了褲子,又遠遠走出十餘丈,在一排矮樹叢後蹲下身來。 黃蓉道:「二師父,這老賊要逃。」朱聰點頭道:「這老賊臉皮雖厚,腳底下卻慢,只怕逃不了。這兩樣物事給你玩罷。」黃蓉見他手中拿著一柄利劍,還有一隻鐵鑄的手掌,知道是他適才在裘千仞肩上一拍之時從這老兒懷裏扒來的。她在密室中曾見裘千仞向全真七子玩利劍入腹的勾當,當時明知是假,卻猜想不透其中機關,這時見了那三截能夠伸縮環套的劍刃,直笑得打跌,有心要擾亂歐陽鋒心思,走到他面前,笑道:「歐陽先生,我可不想活啦!」右手一揚,猛將利劍插入腹中。 黃藥師和歐陽鋒正蓄勢待發,見她如此都吃了一驚。黃蓉隨即舉起劍刃,將三截劍鋒套進拉出的把玩,笑著將裘千仞的把戲對父親說了。 歐陽鋒心道:「難道這老兒真是浪得虛名,一輩子欺世盜名?」黃藥師見他慢慢站直身子,已猜中他心思,從女兒手中接過那鐵鑄的手掌,見掌心刻著一個「裘」字,掌背刻著一片水紋,心想:「這是湘中鐵掌幫幫主裘千仞的令牌。二十年前這令牌在江湖上真有莫大的威勢,不論是誰拿在手中,東至九江,西至成都,任憑通行無阻,黑白兩道,見之盡皆凜遵,近年來久已不聞鐵掌幫的名頭,也不知是散了還是怎的,豈難道這令牌的主人,竟是一個大言無恥的糟老頭兒麼?」心下沉吟,將鐵掌還給女兒。 歐陽鋒見了鐵掌,側目凝視,臉上也大有詫異之色。 黃蓉笑道:「這鐵手掌倒好玩,我要了他的,騙人的傢伙卻用不著。」舉起那三截鐵劍叫道:「接著!」揚手欲擲,但見與裘千仞相距甚遠,自己手勁不夠,定然擲不到,交給父親,笑道:「爹,你扔給他!」 黃藥師起了疑心,正要再試試裘千仞到底是否有真功夫,舉起左掌,將那鐵劍平放掌上,劍尖向外,右手中指往劍柄上彈去,錚的一聲輕響,鐵劍激射而出,比強弓所發的硬弩還要勁急。黃蓉與郭靖拍手叫好。歐陽鋒暗暗心驚:「好厲害的彈指神通功夫!」 眾人轟叫聲中,那劍直向裘千仞後心飛去,眼見劍尖離他背脊僅餘數尺,他仍是蹲在地下不動,瞬眼之間,那劍已插入他的背心。這劍雖然並不鋒利,但黃藥師何等功力,這一彈之下,三截劍直沒至柄,別說是鐵劍,縱然是木刀竹刃,這老兒不死也是重傷。 郭靖飛步過去察看,忽然大叫:「啊喲!」提起地下一件黃葛短衣,在空中連連揮動,叫道:「老兒早就溜啦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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