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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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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希仁道:「你這義弟出身富貴之家,可要小心了。」韓小瑩道:「四師父這句話,你一時也不會明白,以後時時仔細想想。」郭靖應道:「是。」 朱聰笑道:「黃藥師的女兒跟她老子倒挺不同,咱們以後再犯不著生她的氣,三弟,是麼?」韓寶駒一捋鬍髭,說道:「這小女娃罵我是矮冬瓜,她自己挺美麼?」說到這裏,卻也不禁笑了出來。郭靖見眾師父對黃蓉不再心存芥蒂,甚是喜慰,但隨即想到她現下不知身在何處,又感難受。全金發道:「靖兒,你快去快回,我們在嘉興靜候好音。」 江南六怪揚鞭南去,郭靖牽著紅馬,站在路旁,等六怪走得背影不見,方才上馬,向楊康道:「賢弟,我這馬腳程極快,去北京十多天就能來回。我先陪賢弟走幾天。」兩人扣轡向北,緩緩而行。 楊康心中感慨無已,一月前命駕南來時左擁右衛,上國欽差,何等威風,這時悄然北往,榮華富貴,頓成一場春夢;郭靖不再要他同去中都行刺,固是免得他為難,但是否要設法去通知完顏洪烈防備躲避,卻又大費躊躇。郭靖卻道他思憶亡故的父母,不住相勸。 中午時分,到了溧陽,兩人正要找店打尖,忽見一名店伴迎了上來,笑道:「兩位可是郭爺、楊爺麼?酒飯早就備好了,請兩位來用罷。」 郭靖和楊康同感奇怪。楊康問道:「你怎認識我們?」那店伴笑道:「今兒早有一位爺囑咐來著,說了郭爺、楊爺的相貌,叫小店裏預備了酒飯。」說著牽了兩人坐騎去上料。楊康哼了一聲,道:「歸雲莊的陸莊主好客氣。」兩人進店坐下,店伴送上酒飯,竟是上好的花雕和精細麵點,菜餚也是十分雅緻,更有一碗郭靖最愛吃的口磨煨雞。兩人吃得甚是暢快,起身會帳。掌櫃的笑道:「兩位爺請自穩便,帳已會過了。」楊康一笑,給了一兩銀子賞錢,那店伴謝了又謝,直送到店門之外。 郭靖在路上說起陸莊主慷慨好客。楊康對被擒之辱猶有餘恨,說:「這人也不是甚麼好東西,只會以這般手段籠絡江湖豪傑,才做了太湖群雄之主。」郭靖奇道:「陸莊主不是你師叔麼?」楊康道:「梅超風雖教過我武功,也算不得是甚麼師父。這些邪門外道的功夫,要是我早知道了,當日不學,也不至落到今日這步田地。」郭靖更奇,問道:「怎麼啊?」楊康自知失言,臉上一紅,強笑道:「小弟總覺九陰白骨爪之類不是正派武功。」郭靖點頭道:「賢弟說得不錯。你師父長春真人武功精湛,又是玄門正宗,你向師父說明真相,好好悔過,他必能原宥你以往之事。」楊康默然不語。 傍晚時分,到了金壇,那邊客店仍是預備好了酒飯。其後一連三日,都是如此。這日兩人過江到了高郵,客店中又有人來接。楊康冷笑道:「瞧歸雲莊送客送到那裏?」郭靖卻早已起疑,這三日來每處客店所備的飯菜之中,必有一二樣是他特別愛吃之物,如是陸冠英命人預備,怎能深知他的心意?用過飯後,郭靖道:「賢弟,我先走一步,趕上去探探。」催動小紅馬,倏忽之間已趕過三個站頭,到了寶應,果然無人來接。 郭靖投了當地最大的一家客店,揀了一間靠近賬房的上房,守到傍晚,聽得店外鸞鈴響處,一騎馬奔到店外,戛然而止,一人走進店來,吩咐賬房明日預備酒飯迎接郭楊二人。郭靖雖早料到必是黃蓉,但這時聽到她的聲音,仍不免喜悅不勝,心中突突亂跳,聽她要了店房,心想,蓉兒愛鬧著玩,我且不認她,到得晚上去作弄她一下。睡到二更時分,悄悄起來,想到黃蓉房裏去嚇她一跳,只見屋頂上人影一閃,正是黃蓉。郭靖大奇:「這半夜裏她到那裏去?」當下展開輕功,悄悄跟在她身後。 黃蓉逕自奔向郊外,並未發覺有人跟隨,跑了一陣,到了一條小溪之旁,坐在一株垂柳之下,從懷裏摸出些東西,彎了腰玩弄。其時月光斜照,涼風吹拂柳絲,黃蓉衣衫的帶子也是微微飄動,小溪流水,蟲聲唧唧,一片清幽,只聽她說道:「這個是靖哥哥,這個是蓉兒。你們兩個乖乖的坐著,這麼面對面的,是了,就是這樣。」 郭靖躡著腳步,悄沒聲的走到她身後,月光下望過去,只見她面前放著兩個無錫所產的泥娃娃,一男一女,都是肥肥胖胖,憨態可掬。郭靖在歸雲莊上曾聽黃蓉說過,無錫泥人天下馳譽,雖是玩物,卻製作精絕,當地土語叫作「大阿福」。她在桃花島上就有好幾個。這時郭靖覺得有趣,又再走近幾步。見泥人面前擺著幾隻黏土捏成的小碗小盞,盛著些花草之類,她輕聲說著:「這碗靖哥哥吃,這碗蓉兒吃。這是蓉兒煮的啊,好不好吃啊?」郭靖接口道:「好吃,好吃極啦!」 黃蓉微微一驚,回過頭來,笑生雙靨,投身入懷,兩人緊緊抱在一起。過了良久,這才分開,並肩坐在柳溪之旁,互道別來情景。雖只數日小別,倒像是幾年幾月沒見一般。黃蓉咭咭咯咯的又笑又說,郭靖怔怔的聽著,不由得癡了。 那夜黃蓉見情勢危急,父親非殺郭靖不可,任誰也勸阻不住,情急之下,說出永不相見的話來。黃藥師愛女情深,便即饒了郭靖。黃蓉在太湖中耽了大半個時辰,料想父親已去,掛念著郭靖,又到歸雲莊來窺探,見他安然無恙,心中大慰,回想適才對父親說話太重,又自懊悔不已。次晨躲在歸雲莊外樹叢之中,眼見郭靖與楊康並轡北去,於是搶在前頭給他們安排酒飯。 兩人直說到月上中天,此時正是六月天時,靜夜風涼,黃蓉心中歡暢,漸漸眼睏神倦,言語模糊,又過一會,竟在郭靖懷中沉沉睡去,玉膚微涼,吹息細細。郭靖怕驚醒了她,倚著柳樹動也不動,過了一會,竟也睡去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只聽得柳梢鶯囀,郭靖睜開眼來,但見朝曦初上,鼻中聞著陣陣幽香,黃蓉兀自未醒,蛾眉斂黛,嫩臉勻紅,口角間淺笑盈盈,想是正做好夢。 郭靖心想:「讓她多睡一會,且莫吵醒她。」正在一根根數她長長的睫毛,忽聽左側兩丈餘外有人說道:「我已探明程家大小姐的樓房,在同仁當鋪後面的花園裏。」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:「好,咱們今晚去幹事。」兩人說話很輕,但郭靖早已聽得清楚,不禁吃了一驚,心想這必是眾師父說過的採花淫賊,可不能容他們為非作歹。 突然黃蓉急躍起身,叫道:「靖哥哥,來捉我。」奔到一株大樹之後。郭靖一呆之下,見黃蓉連連向自己招手,這才明白,當下裝作少年人嬉戲模樣,嘻嘻哈哈的向她追去,腳步沉滯,絲毫不露身有武功。 說話的兩人本來決計想不到這大清早曠野之中就有人在,不免一驚,但見是兩個少年男女追逐鬧玩,也就不在意下,但話卻不說了,逕向前行。 黃蓉與郭靖瞧這兩人背影,衣衫襤褸,都是乞兒打扮。待得兩人走遠,黃蓉道:「靖哥哥,你說他們今晚去找那程家大小姐幹甚麼?」郭靖道:「多半不是好事。咱們出手救人,好不好?」黃蓉笑道:「那當然。但不知道這兩個叫化子是不是七公的手下。」郭靖道:「一定不是。但七公說天下叫化都歸他管?嗯,這兩個壞人定是假扮了叫化的。」黃蓉道:「天下成千成萬叫化子,一定也有不少壞叫化。七公本領雖大,也不能將每個人都管得好好地。看來這兩個定是壞叫化。七公待咱們這麼好,難以報答,咱們幫他管管壞叫化,七公一定歡喜。」郭靖點頭道:「正是。」想到能為洪七公稍效微勞,甚是高興。 黃蓉又道:「這兩人赤了腳,小腿上生滿了瘡,我瞧定是真叫化兒。旁人扮不到那麼像。」郭靖心下佩服,道:「你瞧得真仔細。」 *** 兩人回店用了早飯,到大街閒逛,走到城西,只見好大一座當鋪,白牆上「同仁老當」四個大字,每個字比人還高。當鋪後進果有花園,園中一座樓房建構精緻,簷前垂著綠幽幽的細竹簾。兩人相視一笑,攜手自到別處玩耍。 等到用過晚飯,在房中小睡養神,一更過後,兩人逕往西城奔去,躍過花園圍牆,只見樓房中隱隱透出燈火。兩人攀到樓房頂下,以足鉤住屋簷,倒掛下來。這時天氣炎熱,樓上並未關窗,從竹簾縫中向裏張望,不禁大出意料之外。只見房中共有七人,都是女子,一個十八九歲的美貌女子正在燈下看書,想必就是那位程大小姐了,其餘六人都是丫鬟打扮,手中卻各執兵刃,勁裝結束,精神奕奕,看來都會武藝。 郭靖與黃蓉原本要來救人,卻見人家早已有備,料得中間另有別情,兩人精神一振,悄悄翻上屋頂,坐下等候,只待瞧一場熱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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