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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郭靖躍開數步,說道:「我柯大恩師眼睛也不方便,別人若用這般無聲掌法欺他,我必恨之入骨。將心比心,我豈能再對你如此?適才我中你毒抓,生死關頭,不得不以無聲掌保命,若是比武較量,如此太不光明磊落,晚輩不敢從命。」

  梅超風聽他說得真誠,心中微微一動:「這少年倒也硬氣。」隨即厲聲喝道:「我既叫你打無聲掌,自有破你之法,婆婆媽媽的多說甚麼?」

  郭靖向那青衣怪客望了一眼,心道:「難道他在這片刻之間,便教了梅超風對付無聲掌的法子?」見她苦苦相迫,說道:「好,我再接梅前輩十五招。」他想把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再打一遍,縱使不能勝過了她,也必可以自保,當下向後躍開,然後躡足上前,緩緩發掌打出,只聽得身旁嗤的一聲輕響,梅超風鉤腕反拿,看準了他手臂抓來,昏暗之中,她雙眼似乎竟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郭靖吃了一驚,左掌疾縮,搶向左方,一招「利涉大川」仍是緩緩打出。他手掌剛出數寸,嗤的一聲過去,梅超風便已知他出手的方位,搶在頭裏,以快打慢。郭靖退避稍遲,險險被她手爪掃中,驚奇之下,急忙後躍,心想:「她知我掌勢去路已經奇怪,怎麼又能在我將發未發之際先行料到?」第三招更是鄭重,正是他拿手的「亢龍有悔」,只聽得嗤的一聲,梅超風如鋼似鐵的五隻手爪又已向他腕上抓來。

  郭靖知道關鍵必在那「嗤」的一聲之中,到第四招時,向那青衣怪客望去,果見他手指輕彈,一小粒石子破空飛出。郭靖已然明白:「原來是他彈石子指點方位,我打東他投向東,我打西他投向西。不過他怎料得到我掌法的去路?嗯,是了,那日蓉兒與梁子翁相鬥,洪七公預先喝破他的拳路,也就是這個道理。我使滿十五招認輸便了。」

  那降龍十八掌無甚變化,郭靖又未學全,雖然每招威力奇大,但梅超風既得預知他掌力來勢,自能及早閃避化解。又拆數招,那青衣怪客忽然嗤嗤嗤接連彈出三顆石子,梅超風變守為攻,猛下三記殺手。郭靖勉力化開,還了兩掌。

  兩人相鬥漸緊,只聽得掌風呼呼之中,夾著嗤嗤嗤彈石之聲。黃蓉見情勢不妙,在地下撿起一把瓦礫碎片,有些在空中亂擲,有些就照準了那怪客的小石子投去,一來擾亂聲響,二來打歪他的準頭。不料怪客指上加勁,小石子彈出去的力道勁急之極,破空之聲異常響喨,黃蓉所擲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,而小石子發出的響聲也決計擾亂不了。

  陸氏父子及江南六怪都極驚異:「此人單憑手指之力,怎麼能把石子彈得如此勁急?就是鐵胎彈弓,也不能彈出這般大聲。誰要是中了一彈,豈不是腦破胸穿?」

  這時黃蓉已然住手,呆呆望著那個怪客。這時郭靖已全處下風,梅超風制敵機先,招招都是凌厲之極的殺手。

  突然間嗚嗚兩響,兩顆石彈破空飛出,前面一顆飛得較緩,後面一顆急速趕上,兩彈拍的一聲,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濺,石子碎片八方亂射。梅超風借著這股威勢直撲過來。郭靖見來勢兇狠,難以抵擋,想起南希仁那「打不過,逃!」的四字訣,轉身便逃。

  黃蓉突然高叫:「爹爹!」向那青衣怪客奔去,撲在他的懷裏,放聲大哭,叫道:「爹爹,你的臉,你的臉怎……怎麼變了這個樣子?」

  郭靖回過身來,見梅超風站在自己面前,卻在側耳傾聽石彈聲音,這稍縱即逝的良機那能放過,當即伸掌慢慢拍向她肩頭,這一次卻是用了十成力,右掌力拍,左掌跟著一下,力道尤其沉猛。梅超風被這連續兩掌打得翻了個觔斗,倒在地下,再也爬不起身。

  陸乘風聽黃蓉叫那人做爹爹,悲喜交集,忘了自己腿上殘廢,突然站起,要想過去,也是一交摔倒。

  那青衣怪客左手摟住了黃蓉,右手慢慢從臉上揭下一層皮來,原來他臉上戴著一張人皮面具,是以看上去詭異古怪之極。這本來面目一露,但見他形相清癯,丰姿雋爽,蕭疏軒舉,湛然若神。黃蓉眼淚未乾,高聲歡呼,搶過了面具罩在自己臉上,縱體入懷,抱住他的脖子,又笑又跳。

  這青衣怪客,正是桃花島島主黃藥師。

  黃蓉笑道:「爹,你怎麼來啦?剛才那個姓裘的糟老頭子咒你,你也不教訓教訓他。」黃藥師沉著臉道:「我怎麼來啦?來找你來著!」黃蓉喜道:「爹,你的心願了啦?那好極啦,好極啦!」說著拍掌而呼。黃藥師道:「了甚麼心願?為了找你這鬼丫頭,還管甚麼心願不心願。」

  黃蓉甚是難過,她知父親曾得了《九陰真經》的下卷,上卷雖然得不到,但發下心願,要憑著一己的聰明智慧,從下卷而自創上卷的內功基礎,說道《九陰真經》也是凡人所作,別人作得出,我黃藥師便作不出?若不練成經中所載武功,便不離桃花島一步,豈知下卷經文被陳玄風、梅超風盜走,另作上卷經文也就變成了全無著落。這次為了自己頑皮,竟害得他違願破誓,當下軟語說道:「爹,以後我永遠乖啦,到死都聽你的話。」

  黃藥師見愛女無恙,本已極喜,又聽她這樣說,心情大好,說道:「扶你師姊起來。」黃蓉過去將梅超風扶起。陸冠英也將父親扶來,雙雙拜倒。

  黃藥師嘆了口氣,說道:「乘風,你很好,起來罷。當年我性子太急,錯怪了你。」陸乘風哽咽道:「師父您老人家好?」黃藥師道:「總算還沒給人氣死。」黃蓉嬉皮笑臉的道:「爹,你不是說我吧?」黃藥師哼了一聲道:「你也有份。」黃蓉伸了伸舌頭,道:「爹,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。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,是靖哥哥的師父。」

  黃藥師眼睛一翻,對六怪毫不理睬,說道:「我不見外人。」六怪見他如此傲慢無禮,無不勃然大怒,但震於他的威名與適才所顯的武功神通,一時倒也不便發作。

  黃藥師向女兒道:「你有甚麼東西要拿?咱們這就回家。」黃蓉笑道:「沒甚麼要拿的,卻有點東西要還給陸師哥。」從懷裏掏出那包九花玉露丸來,交給陸乘風道:「陸師哥,這些丸藥調製不易,還是還了你罷。」陸乘風搖手不接,向黃藥師道:「弟子今日得見恩師,實是萬千之喜,要是恩師能在弟子莊上小住幾時,弟子更是……」

  黃藥師不答,向陸冠英一指道:「他是你兒子?」陸乘風道:「是。」陸冠英不待父親吩咐,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,說道:「孫兒叩見師祖。」黃藥師道:「罷了!」並不俯身相扶,卻伸左手抓住他後心一提,右掌便向他肩頭拍落。陸乘風大驚,叫道:「恩師,我就只這個兒子……」

  黃藥師這一掌勁道不小,陸冠英肩頭被擊後站立不住,退後七八步,再是仰天一交跌倒,但沒受絲毫損傷,怔怔的站起身來。黃藥師對陸乘風道:「你很好,沒把功夫傳他。這孩子是仙霞派門下的嗎?」

  陸乘風才知師父這一提一推,是試他兒子的武功家數,忙道:「弟子不敢違了師門規矩,不得恩師允准,決不敢將恩師的功夫傳授旁人。這孩子正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師的門下。」黃藥師冷笑一聲,道:「枯木這點微末功夫,也稱甚麼大師?你所學勝他百倍,打從明天起,你自己傳兒子功夫罷。仙霞派的武功,跟咱們提鞋子也不配。」陸乘風大喜,忙對兒子道:「快,快謝過祖師爺的恩典。」陸冠英又向黃藥師磕了四個頭。黃藥師昂起了頭,不加理睬。

  陸乘風在桃花島上學得一身武功,雖然雙腿殘廢,但手上功夫未廢,心中又深知武學精義,眼見自己獨子雖然練武甚勤,總以未得明師指點,成就有限,自己明明有滿肚子的武功訣竅可以教他,但格於門規,未敢洩露,為了怕兒子痴纏,索性一直不讓他知道自己會武,這時自己重得列於恩師門牆,又得師父允可教子,愛子武功指日可以大進,心中如何不喜?要想說幾句感激的話,喉頭卻哽住了說不出來。

  黃藥師白了他一眼,說道:「這個給你!」右手輕揮,兩張白紙向他一先一後的飛去。

  他與陸乘風相距一丈有餘,兩葉薄紙輕飄飄的飛去,猶如被一陣風送過去一般,薄紙上無所使力,推紙及遠,實比投擲數百斤大石更難,眾人無不欽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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