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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王處一道:「你這將軍是那一國的人?憑了甚麼到這裏做官?」他見湯祖德明明是漢人,卻在金國做武官,欺壓同胞,忍不住出言嘲諷。

  湯祖德生平最恨之事,就是別人提起他是漢人。他自覺一身武藝,對金國辦事又是死心塌地,忠心耿耿,但金朝始終不讓他帶兵,也不給做個方面大員,辛苦了二十多年,官銜雖然不小了,卻仍在趙王府中領個閒職。王處一的話正觸到了他的痛處,臉色立變,虎吼一聲,站了起來,隔著梁子翁與歐陽克兩人,出拳向王處一臉上猛力擊去。

  王處一右手伸出兩指,挾住了他手腕,笑道:「你不肯說也就罷了,何必動粗?」湯祖德這一拳立時在空中停住,連使了幾次勁,始終進不了半寸。他又驚又怒,罵道:「好妖道,你使妖法!」用力迴奪,竟然縮不回來,紫脹了面皮,尷尬異常。

  梁子翁坐在他身旁,笑道:「將軍別生氣,還是坐下喝酒罷!」伸手向他右肩按去。

  王處一知道憑自己這兩指之力,挾住湯祖德的手腕綽綽有餘,抵擋梁子翁這一按卻是不足,當即鬆開手指,順手便向湯祖德左肩按落,這一下變招迅捷,梁子翁不及縮手,兩股勁力同時按上了湯祖德雙肩。湯祖德當真是祖上積德,名不虛取,竟有兩大高手同時向他夾擊,面子大是不小,雙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撐出,噗噗兩響,左手按入一碗糟溜魚,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湯,喀喇喇一陣響,兩碗碎裂,魚骨共瓷片同刺,熱湯與鮮血齊流。湯祖德哇哇大叫,雙手亂揮,油膩四濺,湯水淋漓。眾人哈哈大笑,急忙閃避。湯祖德羞憤難當,急奔而入。眾僕役忍住了笑上前收拾,良久方妥。

  沙通天道:「全真派威鎮南北,果然名不虛傳。兄弟要向道長請教一件事。」王處一道:「不敢,沙老前輩請說。」沙通天道:「黃河幫與全真教向來各不相犯,道長為甚麼全力給江南七怪撐腰,來跟兄弟為難?全真教雖然人多勢眾,兄弟可也不懼。」

  王處一道:「沙老前輩這可有誤會了。貧道雖然知道江南七怪的名頭,但和他們七人沒一個相識。我一位師兄還和他們結下了一點小小樑子。說到幫著江南七怪來跟黃河幫生事,那是決計沒有的事。」沙通天怪聲道:「好極啦,那麼你就把這小子交給我。」一躍離座,伸手就往郭靖頸口抓來。

  王處一知道郭靖躲不開這一抓,這一下非受傷不可,當即伸手在郭靖肩頭輕輕一推,郭靖身不由主的離椅躍出。只聽喀喇一聲,沙通天五指落下,椅背已斷。這一抓裂木如腐,確是武林中罕見的凌厲功夫。

  沙通天一抓不中,厲聲喝道:「你是護定這小子啦?」王處一道:「這孩子是貧道帶進王府來的,自要好好帶他出去。沙兄放他不過,日後再找他晦氣如何?」

  歐陽克道:「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,說出來大家評評理如何?」

  沙通天尋思:「這道士武功絕不在我之下,憑我們師兄弟二人之力,想來留不下那小畜生。彭賢弟雖會助我,但這歐陽克武功了得,不知是甚麼來頭,要是竟和這牛鼻子聯手,事情就不好辦了。」當下說道:「我有四個不成材的弟子,跟隨趙王爺到蒙古去辦一件大事,眼見可以成功,卻給這姓郭的小子橫裏竄出來壞了事,可叫趙王爺惱恨之極。各位想想,咱們連這樣一個小子也奈何不得,趙王爺請咱們來淨是喝酒吃飯的麼?」

  他性子雖然暴躁,卻也非莽撞胡塗的一勇之夫,這麼一番話,郭靖登時成了眾矢之的。席上除王處一與郭靖之外,人人都是趙王厚禮聘請來的,完顏康更是趙王的世子,聽了沙通天這番話,都是聳然動容,個個決意把郭靖截了下來,交給趙王處分。

  王處一暗暗焦急,籌思脫身之道,但在這強敵環伺之下,實是徬徨無策。本來他想完顏康是自己師侄,雖是大金王子,對自己總不敢如何,萬料不到他對師叔非但全無長幼之禮,而且在府中伏下了這許多高手,早知如此,自不能貿然深入虎穴前來赴宴。就算要來查問清楚,也不該帶了郭靖這少年同來。自己要脫身而走,諒來眾人也留不住,要同時救出郭靖卻大非易事,心想:「眼下不可立即破臉,須得拖延時刻,探明各人的虛實。」當下神色仍十分鎮定,說道:「各位威名遠震,貧道一向仰慕得緊,今日有緣得見高賢,欣喜已極。」向郭靖一指,說道:「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,得罪了沙龍王,各位既要將他留下,貧道勢孤力弱,雖明知不可,卻也難違眾意。只是貧道斗膽求各位顯一下功夫,好令這少年知道,不是貧道不肯出力,實在愛莫能助。」

  三頭蛟侯通海氣已悶了半日,立即離座,捋起長衣,叫道:「我先請教你的高招。」王處一道:「貧道這一點點薄藝,如何敢和各位過招?盼望侯兄大顯絕技,讓貧道開開眼界,也好教訓教訓這少年,教他知道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日後不敢再妄自逞能。」侯通海聽他似乎話中含刺,至於含甚麼刺,可不明白了,自不知如何回答。

  沙通天心想:「全真派的道士很難惹,不和他動手最好。」對侯通海道:「師弟,那你就練練『雪裏埋人』的功夫,請王真人指教。」王處一連說不敢。

  這時飛雪兀自未停,侯通海奔到庭中,雙臂連掃帶扒,堆成了一個三尺來高的雪墳,用腳踹得結實,倒退三步,忽地躍起,頭下腳上,撲的一聲,倒插在雪墳之中,白雪直沒到他胸口。郭靖看了摸不著頭腦,不知這是甚麼功夫,只見他倒插在雪裏,動也不動。

  沙通天向完顏康的親隨們道:「相煩各位管家,將侯爺身旁的雪打實。」眾親隨都覺得十分有趣,笑嘻嘻的將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結結實實。

  原來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黃河裏稱霸,水上功夫都極為了得。熟識水性講究的是水底潛泳不換氣,是以侯通海把頭埋在雪裏土裏,凝住呼吸,能隔一頓飯的功夫再出來,這是他平素練慣了的。

  眾人飲酒讚賞,過了良久,侯通海雙手一撐,一個「鯉魚打挺」,雪中拔頭,翻身直立。

  郭靖是少年心性,首先拍掌叫好。侯通海歸座飲酒,卻狠狠瞪了他一眼。郭靖見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,忍不住提醒他:「侯三爺,你頭上有雪。」侯通海怒道:「我渾號三頭蛟,可不是行三,你幹麼叫我侯三爺?我偏偏是侯四爺,你管得著嗎?我頭上有雪,難道自己不知?我本來要抹,你這小子說了之後,偏偏不抹。」廳中暖和,雪融為水,從他額上分三行流下,他侯四爺言出如山,大丈夫說不抹就不抹。

  沙通天道:「我師弟的功夫粗魯,見笑了。」伸手從碟中抓起一把瓜子,中指連彈,瓜子如一條線般直射出去。一顆顆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雪堆之上,片刻之間,嵌成了一個簡寫的「黃」字。雪堆離他座位三丈之遙,他彈出瓜子,居然整整齊齊的嵌成一字,眼力手力之準實是驚人。王處一心想:「難怪鬼門龍王獨霸黃河,果然有非同小可的藝業。」轉眼間雪堆上又現出一個「河」字,一個「九」字,看來他是要打成「黃河九曲」四字。

  彭連虎笑道:「沙大哥,你這手神技可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。咱們向來合夥做買賣,這位王道長既要考較咱們,做兄弟的借光大哥這手神技,也來露露臉罷。」身子一幌,已躍到廳口。這時沙通天已把最後一個「曲」字打了一半,彭連虎忽地伸出雙手,左伸右收,右伸左收,將沙通天彈出的瓜子一顆顆的都從空中截了下來。瓜子體型極小,去得又快,但他居然沒漏了一顆。一個發得快,一個接得也快,猶如流水一般,一碟瓜子堪堪都將轉入彭連虎手中。

  眾人叫好聲中,彭連虎笑躍歸座,沙通天才將那半個「曲」字打成。要是換了別人,彭連虎這一下顯然有損削他威風之嫌,但兩人交情深厚,沙通天只微微一笑,並不見怪,回頭對歐陽克道:「歐陽公子露點甚麼,讓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開開眼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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