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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那少女急了,飛腳向他太陽穴踢去,要叫他不能不放開了手。那公子右臂鬆脫,舉手一擋,反腕鉤出,又已拿住了她踢過來的右腳。他這擒拿功夫竟是得心應手,擒腕得腕,拿足得足。那少女更急,奮力抽足,腳上那隻繡著紅花的繡鞋竟然離足而去,但總算掙脫了他的懷抱,坐在地下,含羞低頭,摸著白布的襪子。那公子嘻嘻而笑,把繡鞋放在鼻邊作勢一聞。旁觀的無賴子那有不乘機湊趣之理,一齊大叫起來:「好香啊!」

  穆易笑道:「你尊姓大名?」那公子笑道:「不必說了吧!」轉身披上錦袍,向那紅衣少女望了一眼,把繡鞋放入懷裏。便在這時,一陣風緊,天上飄下片片雪花,閒人中許多叫了起來:「下雪啦,下雪啦!」

  穆易道:「我們住在西城大街高陞客棧,這就一起去談談罷。」那公子道:「談甚麼?天下雪啦,我趕著回家。」穆易愕然變色,道:「你既勝了小女,我有言在先,自然將女兒許配給你。終身大事,豈能馬虎?」那公子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們在拳腳上玩玩,倒也有趣。招親嘛,哈哈,可多謝了!」

  穆易氣得臉色雪白,一時說不出話來,指著他道:「你……你這……」

  公子的一名親隨冷笑道:「我們公子爺是甚麼人?會跟你這種走江湖賣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親?你做你的清秋白日夢去罷!」穆易怒極,反手一掌,力道奇勁,那親隨登時暈了過去。那公子也不和他計較,命人扶起親隨,就要上馬。穆易怒道:「你是存心消遣我們來著?」那公子也不答話,左足踏上了馬鐙。

  穆易左手一翻,抓住了那公子的左臂,喝道:「好,我閨女也不能嫁你這般輕薄小人,把鞋子還來!」那公子笑道:「這是她甘願送我的,與你何干?招親是不必了,采頭卻不能不要。」手臂繞了個小圈,微一運勁,已把穆易的手震脫。

  穆易氣得全身發顫,喝道:「我跟你拚啦!」縱身高躍,疾撲而前,雙拳「鐘鼓齊鳴」,往他兩邊太陽穴道打去。那公子仰身避開,左足在馬鐙上一登,飛身躍入場子,笑道:「我如打敗了你這老兒,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罷?」

  旁觀眾人大都氣惱這公子輕薄無行,仗勢欺人,除了幾個無賴混混哈哈大笑之外,餘人都是含怒不言。

  穆易不再說話,腰帶一緊,使一招「海燕掠波」,身子躍起,向那公子疾撞過去。那公子知他怒極,當下不敢怠慢,擰過身軀,左掌往外穿出,「毒蛇尋穴手」往他小腹擊去。穆易向右避過,右掌疾向對方肩井穴插下。那公子左肩微沉,避開敵指,不待左掌撤回,右掌已從自己左臂下穿出,「偷雲換日」,上面左臂遮住了對方眼光,臂下這一掌出敵不意,險狠之極。穆易左臂一沉,手肘已搭在他掌上,右手橫掃一拳,待他低頭躲過,猝然間雙掌合攏,「韋護捧杵式」猛劈他雙頰。

  那公子這時不論如何變招,都不免中他一掌,心一狠,雙手倏地飛出,快如閃電,十根手指分別插入穆易左右雙手手背,隨即向後躍開,十根指尖已成紅色。

  旁觀眾人齊聲驚呼,只見穆易手背鮮血淋漓。那少女又氣又急,忙上來扶住父親,撕下父親衣襟,給他裹傷。穆易把女兒一推,道:「走開,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。」

  那少女玉容慘淡,向那公子注目凝視,突然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,一劍往自己胸口插去。穆易大驚,顧不得自己受傷,舉手擋格,那少女收勢不及,這一劍竟刺入了父親手掌。

  眾人眼見一樁美事變成血濺當場,個個驚咦嘆息,連那些無賴地痞臉上也都有不忍之色。有人在輕輕議論那公子的不是。

  郭靖見了這等不平之事,那裏還忍耐得住?見那公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指上鮮血,又要上馬,當下雙臂一振,輕輕推開身前各人,走入場子,叫道:「喂,你這樣幹不對啊!」

  那公子一呆,隨即笑道:「要怎樣幹纔對啊?」他手下隨從見郭靖打扮得土頭土腦,說話又是一口南方土音,聽公子學他語音取笑,都縱聲大笑。

 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們笑些甚麼,正色道:「你該當娶了這位姑娘才是。」

  那公子側過了頭,笑吟吟的道:「要是我不娶呢?」郭靖道:「你既不願娶她,幹麼下場比武?她旗上寫得明明白白是『比武招親』。」那公子臉色一沉,道:「你這小子來多管閒事,要想怎地?」郭靖道:「這位姑娘相貌既好,武藝又高,你幹麼不要?你不見這位姑娘氣得拿刀子要抹脖子嗎?」那公子道:「你這渾小子,跟你多說也白費。」轉身便走。郭靖伸手攔住,道:「咦?怎麼又要走啦?」那公子道:「怎麼?」郭靖道:「我不是勸你娶了這位姑娘麼?」那公子一聲冷笑,大踏步走出。

  穆易見郭靖慷慨仗義,知他是個血性少年,然而聽他與那公子一問一答,顯然心地純厚,全然不通世務,當下走近身來,對他道:「小兄弟,別理他,只要我有一口氣在,此仇不能不報。」提高了嗓子叫道:「喂,你留下姓名來!」

  那公子笑道:「我說過不能叫你丈人,又問我姓名幹麼?」

  郭靖大怒,縱身過去,喝道:「那麼你將花鞋還給這位姑娘。」那公子怒道:「關你屁事?你自己看上了這姑娘是不是?」郭靖搖頭道:「不是!你到底還不還?」那公子忽出左掌,重重打了郭靖一個耳光。郭靖大怒,施展擒拿手中的絞拿之法,左手向上向右,右手向下向左,雙手交叉而落,一絞之下,同時拿住了那公子雙腕脈門。

  那公子又驚又怒,一掙沒能掙脫,喝道:「你要死麼?」飛起右足,往郭靖下陰踢去。郭靖雙手奮力抖出,將他擲回場中。那公子輕身功夫甚是了得,這一擲眼見是肩頭向下,那知他將著地時右足踭往地下一撐,已然站直。他疾將錦袍抖下,喝道:「你這臭小子活得不耐煩了?有種的過來,跟公子爺較量較量。」

  郭靖搖頭道:「我幹麼要跟你打架?你既不肯娶她,就將鞋子還了人家。」

  眾人只道郭靖出來打抱不平,都想見識見識他的功夫,不料他忽然臨陣退縮,有些無賴子都噓了起來,叫道:「只說不練,算那門子的好漢?」

  那公子剛才給郭靖這麼拿住雙腕一擲,知他武功不弱,內力強勁,心中也自忌憚三分,見他不願動手,正合心意,但被迫交還繡鞋,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這個台?當下把錦袍搭在臂上,冷笑轉身。郭靖伸左手抓住錦袍,叫道:「怎麼便走了?」

  那公子忽施計謀,手臂一甩,錦袍猛地飛起,罩在郭靖頭上,跟著雙掌齊出,重重打在他的肋上。

  郭靖突覺眼前一黑,同時胸口一股勁風襲到,急忙吐氣縮胸,已自不及,拍拍兩聲,肋上已中了兩掌。幸而他曾跟丹陽子馬鈺修習過兩年玄門正宗的內功,這兩掌雖給打得胸口劇痛徹骨,卻也傷他不得,當此危急之際,雙腳鴛鴦連環,左起右落,左落右起,倏忽之間接連踢出了九腿。這是馬王神韓寶駒的生平絕學,腳下曾踢倒無數南北好漢。郭靖雖未學得三師父腿法的神髓,頭上又罩著錦袍,目不見物,只得飛腳亂踢,那公子卻也被他踢得手忙腳亂,避開了前七腿,最後兩腳竟然未能避過,噠噠兩下,左胯右胯均被踢中。

  兩人齊向後躍。郭靖忙把罩在頭上的錦袍甩脫,不由得又驚又怒,心想事先說好了是比武招親,這公子比武得勝,竟會不顧信義,不要人家的姑娘,而自己與他講理,他既打人在先,又猛下毒手,要不是自己練有內功,受了這兩掌豈非肋骨斷折、內臟震傷?他天性質樸,自幼又與粗獷誠實之人相處,是以對人性之險惡竟自全然不知。雖然朱聰、全金發等近年來已說了不少江湖上陰毒狡猾之事給他聽,但這些事他只當聽故事一般,聽過便算,既非親身經歷,便難以深印腦中。這時憤怒之下,又是茫然不解,真不信世間竟有這等事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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