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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酣鬥中那人挺槍當胸刺來,郭靖一個「進步提籃」,左掌將槍推開。按照原來招術,推開敵槍之後,右足進步順手一刀,但他掌心與槍桿一觸到,立覺敵人抽槍竟不迅捷。他修習了兩年內功,身子感應迅敏之極,遠比他腦中想事為快,一覺有變,未及思索,左掌翻處,已用分筋錯骨手抓住槍桿,右手單刀不斬敵身,卻順著槍桿直削下去,敵人如不撤槍,十根手指無一能保。那人使勁奪槍,竟是紋絲不動,已自吃驚,突見刀鋒相距前手不到半尺,急忙鬆手,撤槍後退。

  原來江南六怪想到楊鐵心是名將楊再興的嫡派子孫,於楊家槍法必有獨到的造詣,丘處機將他子嗣訪到之後,除了傳授其他武功之外,對槍法一定特加注重,好教他不墮了祖宗的威名,是以南希仁在傳郭靖刀法時,於「單刀破槍」之術,督促他練得滾瓜爛熟。想不到這套刀法未在嘉興顯威,已先在漠北立功。

  郭靖取勝之後,精神一振,右手用力一揮,將單刀遠遠擲到了山下,挺槍而立。四人中的老四大聲吼叫,雙斧著地捲來。郭靖把槍使開了,那人雙斧怎搶得進去?武學家道:「一寸長,一寸強,一分短,一分險。」凡用短兵刃的,定要搶到敵人身邊肉搏,方能取勝。江南六怪既防到嘉興比武時對手擅用長槍,自然也命郭靖精研槍法,那是知己知彼之意。全金發秤桿的打法本從槍中脫胎而來,因此郭靖的長槍是從六師父學的。有宋一代,軍中最為著重槍法,近如岳家槍法,那不必說了,北宋名將如楊業、呼延贊等都是使槍的英雄。這時郭靖所使的正是軍中流傳甚廣的呼延槍法。那人雙斧揮舞,斧口上白光閃爍,風聲呼呼,卻始終攻不進郭靖身旁一丈以內的圈子。

  其時郭靖防身有餘,但那人雙斧上功力甚深,要想傷他,卻也不易,再鬥數合,想起六師父所授的古怪法門,突然賣個破綻。那人大喜,好容易有這良機,豈肯放過,猛喝一聲,直撲到郭靖身邊,雙斧直上直下的砍將下來。郭靖橫槍擋格,喀喀兩聲,槍桿已被雙斧斬為三截。那人待要揮斧再斫,突覺小腹上一痛,已被郭靖一腳踢中,身子直飛出去,這時左手已收不住勁,順勢圈回,利斧竟往自己頭上斫去。

  四人中的三師兄疾忙搶上,舉起鐵鞭在他斧上力架,噹的一聲,火星飛濺,那人利斧脫手,一交坐在地下,總算逃脫了性命,卻已嚇得面如土色。那人是個莽夫,一定神間,才知已然輸了,怒得哇哇大叫,拾起斧頭,又再撲上。郭靖手中沒了兵刃,雙掌一錯,以空手奪白刃之法和他拚鬥起來。那三師兄提起鐵鞭上前夾攻。

  山下蒙古眾軍突然大聲鼓噪,呼喊怒罵。須知蒙古人生性質樸,敬重英雄好漢,眼見這四人用車輪戰法輪鬥郭靖已自氣憤,再見二人夾擊一個空手之人,實非大丈夫的行徑,都高聲吆喝,要那兩人住手。郭靖雖是他們敵人,大家反而為他吶喊助威。

  博爾忽、哲別兩人挺起長刀,加入戰團,對方旁觀的兩人也上前接戰。這兩位蒙古名將在戰陣中斬將奪旗,勇不可當;但小巧騰挪、撕奪截打的步戰功夫卻非擅長,仗著身雄力猛,勉強支持了數十招,終於兵刃被敵人雙雙砸落。

  郭靖見博爾忽勢危,縱身過去,發掌往使單刀的大師兄背上拍去。那人回刀截他手腕。郭靖手臂斗然縮轉,回肘撞向二師兄,又解救了哲別之危。

  那四人均想:「咱們四兄弟今日折在你這小子手裏,以後怎能再在江湖上行走?怎能在六王子府中立足?」四人是一般的心思,決意要先殺了郭靖,當下不去理會兩個蒙古將軍,四人圍攻郭靖。山上山下蒙古兵將吶喊叫罵,更是厲害。那四人充耳不聞,那使槍的在地下拾起一枝長矛,刀矛鞭斧,齊往郭靖身上招呼。郭靖手中沒了兵刃,又受這四個好手夾擊,那裏抵擋得住?只得展開輕身功夫,在四人兵刃縫中穿來插去。

  博爾忽揚起手中長刀,叫道:「接刀!」揮手向郭靖擲去。郭靖縱身待接,卻被使鐵鞭的揮鞭將刀砸飛。那使雙斧的惱恨適才一踢之辱,不顧一切的雙斧當地捲來。郭靖縱躍避開,但頭上單刀也已砍到,身子急偏,閃過了這刀,左足踹落,正踹在使斧的頂門,就在這時,右邊大腿卻也中了一鞭。這一下痛入骨髓,幸好鐵鞭著腿時乘勢一讓,卸去了一半來勁,骨頭未斷,但足下踉蹌,險些摔倒。那使斧的拋去斧頭,雙手合圍,將郭靖兩腿抱住,牢牢不放。

  郭靖立足不穩,跌倒在地,眼見白光閃動,頭頂刀鞭齊下,心知這次性命不保,突然間母親、七位恩師、馬鈺道長、義兄拖雷、義妹華箏的影子如閃電般在腦海中迅速閃過,俯身抓住那使斧的胸口,用力舉起,擋在自己身上。其餘三人投鼠忌器,忙收兵刃。郭靖左手扣住了敵人脈門,叫他動彈不得,右手叉住他的咽喉,自己蜷縮身子,躲在那人之下。

  那三人舉足往郭靖肩頭腳上猛踢,郭靖置之不理,心想:「我雖死了,也得扼死一個敵人抵數。」叉在他咽喉的手更加用力。這般蠻打,已全然沒了武術家數,然憑著一股剛勇狠勁,那三人一時卻也奈何他不得。

  哲別等見郭靖被壓在底下,各挺兵刃來救。那使單刀的大師兄對兩個師弟道:「你們擋住韃子,我來殺這小雜種。」俯身下去,將刀尖對準郭靖露在外面的肩頭,右手運勁,挺刀插將下去。郭靖突覺肩頭疼痛,腰腿用勁,一個「懶驢打滾」,滾開兩丈。這時抱住他雙腿的那人已被他叉得喘氣不得,暈死過去。郭靖躍起身來,眼見敵人提刀趕來,待要抵敵,右腿鞭傷甚重,立足不穩,又自跌倒。

  那人揮刀砍將下來,郭靖忽然想起,伸手在腰裏一帶,順勢抖出,已將護身軟鞭取在手中,仰天而臥,使開一路「金龍鞭法」,將各處要害防得風雨不透。馬王神韓寶駒身子矮短,專研攻敵下盤的法門,郭靖此時臥地而鬥,這套鞭法恰是得其所哉,使開來得心應手,那人狂呼怒罵,卻也無法傷他。

  拆了二十餘招,暈去的人醒了轉來,另外兩人也殺退蒙古將領,轉身再行圍攻郭靖,眼見形勢再緊,突然山下軍伍中一陣混亂,六個人東一穿西一插,奔上山來。桑昆和札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顏洪烈的武士,再要上去圍攻郭靖,個個大聲咒罵。

  山上眾人待要射箭攔阻,哲別眼尖,已認出原來是郭靖的師父江南六怪到了,大聲叫道:「靖兒,你師父們來啦!」郭靖本已累得頭暈眼花,聽了這話,登時精神大振。

  朱聰和全金發最先上山,見郭靖躺在地下被四人夾擊,已是命在頃刻,如何不急?全金發縱身上前,秤桿掠出,同時架開了四件兵刃,喝道:「要不要臉?」四人手上同時劇震,感到敵人功力遠在那少年之上,急忙躍開。朱聰將郭靖扶起,柯鎮惡等也已上山。全金發罵道:「不知羞恥的匪徒,快滾下去吧。」

  那使單刀的大師兄見眾寡之勢突然倒轉,再動手必然不敵,但如逃下山去,顏面何存,如何還能在六太子府中耽下去?硬了頭皮問道:「六位可是江南六怪麼?」朱聰笑嘻嘻的道:「不錯,四位是誰?」那人道:「我們是鬼門龍王門下弟子。」

  柯鎮惡與朱聰等本以為他們合鬥郭靖,必是無名之輩,忽聽他們的師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鬼門龍王沙通天,都吃了一驚。柯鎮惡冷冷的道:「瞎充字號麼?鬼門龍王是響噹噹的腳色,門下那有你們這種不成器的傢伙!」使雙斧的撫著頸中被郭靖叉起的紅痕,怒道:「誰充字號來著?他是大師兄斷魂刀沈青剛,這是二師兄追命槍吳青烈,那是三師兄奪魄鞭馬青雄,我是喪門斧錢青健。」柯鎮惡道:「聽來倒似不假,那麼便是黃河四鬼了。你們在江湖上並非無名之輩,為甚麼竟自甘下賤,四個鬥我徒兒一人?」

  吳青烈強詞奪理,道:「怎麼是四個打一個?這裏不是還有許多蒙古人幫著他麼?我們是四個鬥他們幾百個。」錢青健問馬青雄道:「三師哥,這瞎子大剌剌的好不神氣,是甚麼傢伙?」這句話說得雖輕,柯鎮惡卻已聽見,心頭大怒,鐵杖在地下一撐,躍到他身旁,左手抓住他背心,提起來擲到山下。三鬼一驚,待要撲上迎敵,柯鎮惡身法如風,接連三抓三擲,旁人還沒看清楚怎的,三人都已被他擲向山下。山上山下蒙古兵將齊聲歡呼。黃河四鬼跌得滿頭滿臉的塵沙,個個腰酸背痛,滿腔羞慚的掙扎著爬起。

  便在此時,忽然遠處塵頭大起,似有數萬人馬殺奔前來,桑昆隊伍陣腳登時鬆動。

  鐵木真見來了救兵,心中大喜,知道札木合治軍甚嚴,是能幹的將才,所部兵精,桑昆卻是藉著父親餘蔭,庸碌無能,當下指著桑昆的左翼,喝道:「向這裏衝!」哲別、博爾朮、朮赤、察合台四人當先衝下,遠處救兵齊聲吶喊。木華黎把都史抱在手裏,舉刀架在他項頸之中,大叫:「快讓路,快讓路!」

  桑昆見眾人衝下,正要指揮人馬攔截,眼見都史這等模樣,不禁呆住,心下躊躇,不知如何是好,轉眼之間,鐵木真等已衝到了眼前。哲別看準了桑昆腦門,發箭射去。桑昆突見箭到,忙向左閃避,那箭正中右腮,撞下馬去。眾兵將見主帥落馬,登時大亂。

  鐵木真直衝出陣,數千人吶喊追來,被哲別、博爾朮、郭靖等一陣連珠箭射開。眾人且戰且走,奔出數里,只見塵頭起處,拖雷領兵趕到。王罕與札木合部下將士素來敬畏鐵木真,初時欺他人少,待見援軍大至,便紛紛勒馬回轉。

  原來拖雷年輕,又無鐵木真的令符,族長宿將都不聽他的調度,只得率領了數千名青年兵將趕來。拖雷甚有智計,眼見敵兵勢大,衝入救人必致覆沒,於是下令在每匹馬尾上縛了樹枝,遠遠望來塵沙飛揚,不知有多少人馬。鐵木真整軍回營,半路上遇到華箏又領了一小隊軍馬趕來。她見眾人無恙,心中大喜,咭咭咯咯的說個不停。

  當晚鐵木真大犒將士,卻把都史請在首席坐了。眾人見狀,都是憤憤不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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