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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馬鈺會意,知道朱聰是要他立顯功夫以折服梅超風,當即說道:「我雖為諸同門之長,但資質愚魯,怎及得上諸位師弟?師父所傳心法,說來慚愧,我所能領會到的實是十中不到一二。」一字一語的說來,中氣充沛之極,聲音遠遠傳送出去。他說話平和謙沖,但每一個字都震得山谷鳴響,最後一句話未說完,第一句話的回聲已遠遠傳來,夾著崖頂風聲,真如龍吟虎嘯一般。

  梅超風聽得他顯了如此深湛的內功,那裏還敢動手,慢慢縮回岩後。

  馬鈺又道:「聽說那梅超風雙目失明,也是情有可憫,要是她能痛改前非,決不再殘害無辜,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糾纏,那麼咱們就饒她一命吧。何況先師當年,跟桃花島主也互相欽佩。丘師弟,你跟江南六怪有交情,你去疏通一下,請他們不要再找梅超風清算舊帳。兩家既往不咎,各自罷手。」這番話卻不再蘊蓄內力,以免顯得餘人功力與他相差太遠。朱聰接口道:「這倒容易辦到,關鍵是在那梅超風肯不肯改過。」

  突然岩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:「多謝全真七子好意,我梅超風在此。」說著長出身形。

  馬鈺本擬將她驚走,望她以後能痛悟前非,改過遷善,不意這鐵屍藝高膽大,竟敢公然露面,倒大非始料所及。又聽梅超風道:「我是女子,不敢向各位道長請教。久仰清淨散人武術精湛,我想領教一招。」說著橫鞭而立,靜待韓小瑩發聲。

  這時郭靖見華箏橫臥地下,不明死生,他自小與拖雷、華箏兄妹情如手足,那裏顧得梅超風的厲害,忽地縱身過去,扶起華箏。梅超風左手反鉤,已拿住他的左腕。郭靖跟馬鈺學了兩年玄門正宗內功,周身百骸已有自然之勁,當下右手急送,將華箏向韓小瑩擲去,左手力扭回奪,忽地掙脫。梅超風手法何等快捷,剛覺他手腕滑開,立即又是向前擒拿,再度抓住,這次扣住了他脈門,使他再也動彈不得,厲聲喝道:「是誰?」

  朱聰叫道:「志平,小心!」郭靖被她抓住,心下大為慌亂,正想脫口而出:「我是郭靖。」聽得二師父這句話,才道:「弟子長春……長春真人門下尹……尹志平。」這幾個字他早已唸三四十遍,這時惶急之下,竟然說來還是結結巴巴。

  梅超風心想:「他門下一個少年弟子,內功竟也不弱,不但在我掌底救得了人去,第一次給我抓住了又居然能夠掙脫。看來我只好避開了。」當下哼了一聲,鬆開手指。

  郭靖急忙逃回,只見左腕上五個手指印深嵌入肉,知她心有所忌,這一抓未用全力,否則自己手腕早已被她捏斷,思之不覺駭然。

  這一來,梅超風卻也不敢再與假冒孫不二的韓小瑩較藝,忽地心念一動,朗聲道:「馬道長,『鉛汞謹收藏』,何解?」馬鈺順口答道:「鉛體沉墜,以比腎水;汞性流動,而擬心火。『鉛汞謹收藏』就是說當固腎水,息心火,修息靜功方得有成。」梅超風又道:「『姹女嬰兒』何解?」馬鈺猛地省悟她是在求教內功秘訣,大聲喝道:「邪魔外道,妄想得我真傳。快走快走!」梅超風哈哈一笑,說道:「多謝道長指點。」倏地拔起身子,銀鞭在石上一捲,身隨鞭落,凌空翻下崖頂,身法之快,人人都覺確是生平僅見。

  各人眼見她順著崖壁溜將下去,才都鬆了一口氣,探首崖邊,但見大漠上又如一道黑烟般滾滾而去。倏來倏去,如鬼如魅,雖已遠去,兀自餘威懾人。

  馬鈺解開華箏的穴道,讓她躺在石上休息。

  朱聰謝道:「十年不見,不料這鐵屍的功夫已練到這等地步,若不是道長仗義援手,我們師徒七人今日難逃大劫。」馬鈺謙遜了幾句,眉頭深蹙,似有隱憂。朱聰道:「道長如有未了之事,我兄弟雖然本領不濟,當可代供奔走之役,請道長不吝差遣。」

  馬鈺嘆了一口氣道:「貧道一時不察,著了這狡婦的道兒。」各人大驚,齊問:「她竟用暗器傷了道長麼?」馬鈺道:「那倒不是。她剛才問我一句話,我匆忙間未及詳慮,順口回答,只怕成為日後之患。」眾人都不明其意。

  馬鈺道:「這鐵屍的外門功夫,已遠在貧道與各位之上,就算丘師弟與王師弟真的在此,也未必定能勝得了她。桃花島主有徒如此,真乃神人也。只是這梅超風內功卻未得門徑。不知她在那裏偷聽到了一些修練道家內功的奧秘,卻因無人指點,未能有成。適才她出我不意所問的那句話,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難之一。雖然我隨即發覺,未答她第二句語,但是那第一句話,也已能使她修習內功時大有精進。」韓小瑩道:「只盼她頓悟前非,以後不再作惡。」馬鈺道:「但願如此,否則她功力一深,再作惡起來,那是更加難制了。唉,只怪我胡塗,沒防人之心。」過了一會,又沉吟道:「桃花島武功與我道家之學全然不同,可是梅超風所問的兩句,卻純是道家的內功,卻不知何故?」

  他說到這裏,華箏「啊」的一聲,從石上翻身坐起,叫道:「郭靖,爹爹不信我的話,已到王罕那裏去啦。」郭靖大吃一驚,忙問:「他怎麼不信?」

  華箏道:「我對他說,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謀害他。他哈哈大笑,說我不肯嫁給都史,膽敢捏造謊話騙他。我說是你親耳聽來的,他更加不信,說道回來還要罰你。我見他帶了三位哥哥和幾隊衛兵去了,忙來找你,那知道半路上給那瞎婆娘抓住了。她是帶我來見你麼?」眾人心想:「要是我們不在這裏,你腦袋上早已多了五個窟窿了。」

  郭靖急問:「大汗去了有多久啦?」華箏道:「好大半天啦。爹爹說要儘快趕到,不等天明就動身,他們騎的都是快馬,這會兒早去得老遠了。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麼?那怎麼辦?」說著哭了起來。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難事,登時彷徨無策。

  朱聰道:「靖兒,你快下去,騎小紅馬去追大汗,就算他不信你的話,也請他派人先去查探明白。華箏,你去請你拖雷哥哥趕快集兵,開上去救你爹爹。」

  郭靖連聲稱是,搶先下崖。接著馬鈺用長索縛住華箏,吊了下去。

  郭靖急奔回到他母子所住的蒙古包旁,跨上小紅馬,疾馳而去。

  ***

  這時晨曦初現,殘月漸隱,郭靖心中焦急異常:「只怕大汗進了桑昆的埋伏,那麼就是趕上也沒用了。」

  那小紅馬神駿無倫,天生喜愛疾馳狂奔,跑發了性,越跑越快,越跑越是高興,到後來在大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腳。郭靖怕牠累倒,勒韁小休,牠反而不願,只要韁繩一鬆,立即歡呼長嘶,向前猛衝。這馬雖然發力急馳,喘氣卻也並不如何加劇,似乎絲毫不見費力。

  這般大跑了兩個時辰,郭靖才收韁下馬稍息,然後上馬又跑,再過一個多時辰,忽見遠處草原上黑壓壓的列著三隊騎兵,瞧人數是三個千人隊。轉眼之間,紅馬已奔近隊伍。

  郭靖看騎兵旗號,知是王罕的部下,只見個個弓上弦,刀出鞘,嚴陣戒備,心中暗暗叫苦:「大汗已走過了頭,後路給人截斷啦!」雙腿一夾,小紅馬如箭離弦,呼的縱出,四蹄翻騰,從隊伍之側飛掠而過。帶隊的將官大聲喝阻,一人一騎早去得遠了。

  郭靖不敢停留,一連又繞過了三批伏兵,再奔一陣,只見鐵木真的白毛大纛高舉在前,數百騎人馬排成了一列,各人坐騎得得小跑,正向北而行。郭靖催馬上前,奔到鐵木真馬旁,叫道:「大汗,快回轉去,前面去不得!」

  鐵木真愕然勒馬,道:「怎麼?」郭靖把前晚在桑昆營外所見所聞、以及後路已被人截斷之事說了。鐵木真將信將疑,斜眼瞪視郭靖,瞧他是否玩弄詭計,心想:「桑昆那廝素來和我不睦,但王罕義父正在靠我出力,札木合義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,怎能暗中算計於我?難道當真是那大金國的六太子從中挑撥?」

  郭靖見他有不信之意,忽道:「大汗,你派人向來路查探便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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