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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朱聰尋思:「他既有這門功夫,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緊。須得另想計較。」退後一步,突然從先前踹破的樓板洞中摔了下去,只聽他大叫:「醉了,醉了!」又從洞中躍上。

  又喝了一巡酒,丘處機足旁全是水漬,猶如有一道清泉從樓板上汩汩流出。這時南希仁、韓寶駒等也都瞧見了,見他內功如此精深,都是暗自欽服。

  韓寶駒把酒碗往桌上一放,便欲認輸。朱聰向他使個眼色,對丘處機道:「道長內功出神入化,我們佩服之極。不過我們五個拚你一個,總似乎不大公平。」丘處機一怔,道:「朱二哥瞧著該怎麼辦?」朱聰笑道:「還是讓兄弟一對一的跟道長較量下去吧。」

  此言一出,眾人都覺奇怪,眼見五人與他鬥酒都已處於必敗之地,怎麼他反而要獨自抵擋?但六怪都知這位兄弟雖然言語滑稽,卻是滿肚子的詭計,行事往往高深莫測,他既這麼說,必是另有詐道,當下都不作聲。

  丘處機呵呵笑道:「江南七俠真是要強得緊。這樣吧,朱二哥陪著我喝乾了缸中之酒,只要不分勝敗,貧道就算輸了,好不好?」

  這時銅缸中還賸下小半缸酒,無慮數十大碗,只怕要廟裏兩個彌勒佛的大肚子,才分裝得下。但朱聰毫不在意,笑道:「兄弟酒量雖然不行,但當年南遊,卻也曾勝過幾樣厲害傢伙,乾啊!」他右手揮舞破扇,左手大袖飄揚,一面說,一面喝酒。

  丘處機跟著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,問道:「甚麼厲害傢伙?」朱聰道:「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國,天竺王子拉了一頭水牛出來,和我鬥飲烈酒,結果居然不分勝敗。」

  丘處機知他是說笑話罵人,「呸」了一聲,但見他指手劃腳,胡言亂語,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,手足之上又無酒水滲出,顯然不是以內功逼發,但見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塊,難道他肚子真能伸縮自如,頗感奇怪,又聽他道:「兄弟前年到暹羅國,哈,這一次更加不得了。暹羅國王牽了一頭大白象和我鬥酒,這蠢傢伙喝了七缸,你道我喝了幾缸?」

  丘處機明知他是說笑,但見他神態生動,說得酣暢淋漓,不由得隨口問了一句:「幾缸?」朱聰神色突轉嚴重,壓低了聲音,正色道:「九缸!」忽然間又放大了聲音道:「快喝,快喝!」

  但見他手舞足蹈,似醉非醉,如瘋非瘋,便在片刻之間,與丘處機兩人把銅缸中的酒喝到了底。韓寶駒等從來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,無不驚喜交集。

  丘處機大拇指一翹,說道:「朱兄真是一位奇人,貧道拜服!」

  朱聰笑道:「道長喝酒用的是內功,兄弟用的卻是外功,乃體外之功。你請看吧!」說著哈哈大笑,忽地倒翻一個觔斗,手裏已提著一隻木桶,隨手一幌,酒香撲鼻,桶裏裝的竟是半桶美酒。這許多人個個武功高強,除柯鎮惡外,無不眼光銳利,但竟沒瞧清楚這木桶是從那裏來的,再看朱聰的肚子時,卻已扁平如常,顯然這木桶本來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。江南七怪縱聲大笑,丘處機不禁變色。

  要知朱聰最善於雞鳴狗盜、穿窬行竊之技,是以綽號叫做「妙手書生」。他這袍內藏桶之術,一直流傳至今。魔術家表演之時,空身走出台來,一個觔斗,手中多了一缸金魚,再一個觔斗,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,可以變到滿台數十碗水,每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魚游動,令觀眾個個看得目瞪口呆,嘆為觀止,即是師法這門妙術。朱聰第二次摔落樓下,便是將一隻木桶藏入了袍底,喝酒時胡言亂語,揮手揚扇,旨在引開丘處機的目光。魔術家變戲法之時,在千百對眼睛的睽睽注視之下,尚且不讓人瞧出破綻,那時丘處機絲毫沒防到他會使這般手法,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,將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藏在袍內的木桶之中。

  丘處機道:「哼,你這個怎麼算是喝酒?」朱聰笑道:「你難道算是喝酒了?我的酒喝在桶內,你的酒喝在地下,那又有甚麼分別?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踱來踱去,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處機足旁的酒漬之中,一滑之下,向丘處機身上跌去。丘處機隨手扶了他一把。朱聰向後一躍,踱了一個圈子,叫道:「好詩,好詩!自古中秋……月最明,涼風屆候……夜彌清。一天……氣象沉銀漢,四海魚龍……躍水精……」拖長了聲音,朗聲唸誦起來。

  丘處機一怔:「這是我去年中秋寫的一首未成律詩,放在身邊,擬待續成下面四句,從未給別人看過,他怎知道?」伸手往懷裏一摸,錄著這半首詩的那張紙箋果真已不知去向。

  朱聰笑吟吟的攤開詩箋,放在桌上,笑道:「想不到道長武功蓋世,文才也如此雋妙,佩服佩服。」原來他剛才故意一滑一跌,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,把丘處機衣袋內的這張紙條偷了出來。

  丘處機尋思:「適才他伸手到我懷裏,我竟是絲毫不覺,倘若他不是盜我詩箋,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,此刻我那裏還有命在?顯然是他手下留情了。」言念及此,心意登平,說道:「朱二俠既陪著貧道一起幹光了這一缸酒,貧道自當言而有信,甘拜下風。今日醉仙樓之會,是丘處機栽在江南七俠手下了。」

  江南七怪齊聲笑道:「不敢,不敢。這些玩意兒是當不得真的。」朱聰又道:「道長內功深湛,我們萬萬不及。」

  丘處機道:「貧道雖然認輸,但兩個朋友所遺下的寡婦卻不能不救。」舉手行禮,托起銅缸,說道:「貧道這就去法華寺要人。」柯鎮惡怒道:「你既已認輸,怎地又跟焦木大師糾纏不清?」丘處機道:「扶危解困,跟輸贏可不相干。柯大俠,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難,遺孀受人欺辱,你救是不救?」說到這裏,突然變色,叫道:「好傢伙,還約了人啦,就是千軍萬馬,你道爺便豁出了性命不要,也不能就此罷手。」

  張阿生道:「就是咱們七兄弟,還用得著約甚麼人?」柯鎮惡卻也早聽到有數十人奔向酒樓而來,還聽到他們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聲,當即站起,喝道:「大家退開,抄傢生!」張阿生等搶起兵器,只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,數十人搶上樓來。

  眾人回頭看時,見數十人都是穿著金兵裝束的勁卒。丘處機本來敬重江南七怪的為人,只道他們被焦木和尚一時欺蒙,是以說話行事始終留了餘地,這時忽見大批金兵上來,心頭怒極,大叫:「焦木和尚,江南七怪,你們居然去搬金寇,還有臉面自居甚麼俠義道?」韓寶駒怒道:「誰搬金兵來著?」

  那些金兵正是完顏洪烈的侍從。他們見王爺出外良久不歸,大家不放心,一路尋來,聽說醉仙樓上有人兇殺惡鬥,生怕王爺遇險,是以急急趕到。

  丘處機哼了一聲,道:「好啊,好啊!貧道恕不奉陪了!這件事咱們可沒了沒完。」手托銅缸,大踏步走向梯口。

  柯鎮惡站起身來,叫道:「丘道長,您可別誤會。」丘處機邊走邊道:「我誤會?你們是英雄好漢,幹麼要約金兵來助拳?」柯鎮惡道:「我們可沒有約。」丘處機道:「我又不是瞎子!」柯鎮惡眼睛盲了,生平最忌別人譏諷他這缺陷,鐵杖一擺,搶上前去,喝道:「瞎子便怎樣?」丘處機更不打話,左手一抬,拍的一掌,打在一名金兵的頂門上。那兵哼也沒哼一聲,登時腦漿迸裂而死。丘處機道:「這便是榜樣!」袍袖一拂,逕自下樓。

  眾金兵見打死了同伴,一陣大亂,早有數人挺矛向丘處機後心擲下。他頭也不回,就似背後生著眼睛,伸手一一撥落。眾金兵正要衝下,完顏洪烈疾忙喝住,轉身對柯鎮惡道:「這惡道無法無天,各位請過來共飲一杯,商議對付之策如何?」柯鎮惡聽得他呼喝金兵之聲,知他是金兵頭腦,喝道:「他媽的,滾開!」完顏洪烈一愕。韓寶駒道:「咱大哥叫你滾開!」右肩一聳,正撞在他左胯之上。完顏洪烈一個踉蹌,退開數步。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擁下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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