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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六


  郭襄道:「多謝你啦!」接過金針,說道:「我先說第一個心願。」當即以第一枚金針還給了楊過,道:「我要你取下面具,讓我瞧瞧你的容貌。」楊過笑道:「這件事未免太過輕而易舉,我因不願多見舊人,是以戴上面具。你這麼隨隨便便的使了一枚金針,豈不可惜?」心想:「我既已親口許諾,再無翻悔,你持了金針,便要我去幹天大的難事,我也義無反顧。怎地竟來叫我做這樣一件不相干的小事?」郭襄道:「連你真面目也沒見過,怎能算是識你?這可不是小事。」楊過道:「好!」左手一起,揭下了臉上的面具。

  郭襄眼前登時現出一張清癯俊秀的臉孔,劍眉入鬢,鳳眼生威,只是臉色蒼白,頗顯憔悴。楊過見她怔怔的瞧著自己,神色間頗為異樣,微笑道:「怎麼?」郭襄俏臉一紅。低聲道:「沒甚麼。」心中卻說:「想不到你生得這般俊。」

  她定一定神,又將一枚金針遞給楊過,說道:「我要說第二個心願啦。」楊過微笑道:「你再過幾年說也不遲,小姑娘家,盡說些孩子氣的心願。」卻不伸手接針。郭襄將金針塞到他手裏,說道:「我這第二個心願是,今年十月廿四我生日那天,你到襄陽來見一見我,跟我說一會子話。」這雖比第一個心願費事些,可仍然孩子氣極重。楊過笑道:「我答應了,這又有甚麼大不了?不過我只見你一人,你爹媽姊姊他們,我卻不見。」郭襄笑道:「這自然由得你。」

  她白嫩的手拈著第三枚金針,在月光下閃閃生輝,說道:「這第三個心願嘛……」楊過微微搖頭,心想:「我楊過豈是輕易許人的?小姑娘不知輕重,將我的許諾視作玩意。」只見她臉上突然一陣暈紅,笑道:「這第三個心願,我現下想不出,日後再跟你說。」說著轉身竄入林中,叫道:「姊姊,姊姊!」

  郭襄循著兵刃撞擊之聲趕去,只見郭芙和史孟捷、大頭鬼兩人鬥得正酣,樊一翁和史季強按著兵器,在旁觀戰。郭襄叫道:「姊姊,我來啦,這幾位都是好朋友。」

  郭芙在父母指點之下修習武功,丈夫耶律齊又是當代高手,日常切磋,比之十餘年前自已大有進境,只是她心浮氣躁,淺嘗即止,不肯痛下苦功鑽研,因此父母丈夫都是武學名家,她自己卻始終徘徊於二、三流之間,這時在史孟捷和大頭鬼夾擊下已漸漸支持不住,正焦躁間,忽聽得妹子呼叫,喝道:「妹妹快來!」

  史孟捷親耳聽得郭襄叫楊過為「大哥哥」,此刻郭芙又叫她為「妹妹」,不禁一驚,心道:「難道這女子是神鵰大俠的夫人還是姊妹?」硬生生將遞出去的一招縮了回來,急向後躍。

  郭芙明知對方容讓,但她打得心中恚怒,長劍猛然刺出,噗地一聲,史孟捷胸口中劍。大頭鬼嚇了一跳,叫道:「喂,怎麼……」郭芙長劍圈轉,寒光閃處,大頭鬼臂上又給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。她心中得意,喝道:「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!」

  郭襄大叫:「姊姊,我說這幾位都是朋友。」郭芙怒道:「快跟我回去!誰識得你這些豬朋狗友?」史孟捷胸口所中這一劍竟自不輕,他身子幌了幾下,向前一撲而倒。郭襄縱身而上,彎腰將他扶起,問道:「史五叔,史五叔,你傷得怎樣?」史孟捷傷口中鮮血噴將出來,濺得她衣袖上點點斑斑。郭襄忙撕下衣襟,給他裹紮。

  郭芙提劍站在一旁,連連催促:「快走,快走!回家告訴爹爹媽媽,不結結實實打你一頓,我才不信呢!」郭襄怒道:「你胡亂出手傷人,我也告訴爹爹媽媽去!」史孟捷見她小臉兒脹得通紅,珠淚欲滴,強笑道:「姑娘不用擔心,我的傷死不了人!」史季強提著象鼻杵,猛喘大氣,一時拿不定主意,不知要和郭芙拚命呢,還是先救五弟之傷。

  突然之間,郭芙「啊」的一聲驚叫,迎面只見兩頭猛虎悄沒聲息的逼來,她轉身欲避,卻見左側蹲著兩頭雄獅,瞧右邊時,更有四頭豹子,原來在這頃刻之間,史仲猛已率領群獸,將她團團圍住了。郭芙臉色慘白,幾欲暈倒。忽聽得樹林中一人說道:「五弟,你的傷怎樣!」史孟捷道:「還好!」那人道:「嗯,神鵰俠傳令,讓這兩位姑娘走罷!」史季強幾聲呼哨,群獸轉過身子,隱入了長草之中。

  郭襄道:「史五叔,我代姊姊跟你賠個不是罷。」史孟捷創口劇痛難當,苦笑道:「衝著神鵰俠的金面,令姊便是殺了我,那也沒甚麼。」郭襄急道:「你的傷……可真的不打緊嗎?」郭芙一把拉住她手,喝道:「你還不回去?」用力一扯,牽著她奔出樹林而去。

  史氏昆仲和西山一窟鬼都隱伏在側,見她姊妹二人離去,一齊奔出,來瞧史孟捷和大頭鬼之傷。各人七張八嘴,都說郭芙不該,只是不知她和楊過到底有何干係,言語之中倒是不敢無禮。史季強憤憤的道:「那小姑娘人這麼好,她姊姊便這麼強橫。我五弟明明容讓,她又不是不知道,居然還下毒手。這一劍要是再刺下去兩寸,五弟還活得成麼?」大頭鬼道:「咱們問神鵰俠去,這女子到底是甚麼來頭。在風陵渡口,她曾連說神鵰俠的不是,我瞧神鵰俠也未必會迴護她。」

  大樹後一人緩步而出,說道:「徼天之幸,史五哥的傷勢還不甚重。這女子行事向來莽撞,我這條右臂,便是給她一劍斬去的。」說話的正是楊過。

  眾人聽了,無不愕然,怔怔的望著他,說不出話來。人人均有滿腹疑竇,卻誰也不敢發問。

  ***

  郭芙攜同郭襄回到風陵渡頭,其時黃河已經解凍,姊弟三人過了河,迤邐徑歸襄陽。一路上郭芙嘮嘮叨叨,不住口責備郭襄,說她不該隨著不相干的人到處亂闖惹事。郭襄便裝耳聾,給她個不瞅不睬,至於見到楊過之事,更是絕口不提。

  到得襄陽,郭芙見了父母,遞上長春真人丘處機的書信,說他年老有病,不能起床,但全真教教主李志常將率同教中好手前來赴會。回畢正事,第一句話便道:「爹,媽,妹妹在道上不聽我話,闖下好大的亂子。」郭靖吃了一驚,忙問端的。郭芙當下將郭襄在風陵渡隨一個不相識的江湖豪客出外,兩日兩夜不歸之事,加油添醋的說了。

  郭靖這些日來正為軍務緊急,憂心國事,甚是焦慮,聽大女兒這麼一說,怒氣暗生,問道:「襄兒,姊姊的話沒錯罷?」郭襄嘻嘻一笑,說道:「姊姊大驚小怪,我跟一個朋友去瞧瞧熱鬧,又有甚麼大不了啦!」郭靖皺眉道:「甚麼朋友?叫甚麼名字?」郭襄伸伸舌頭,道:「啊喲,我可沒問他名字,只知道外號叫作『大頭鬼』。」郭芙道:「似乎是甚麼『西山一窟鬼』中的人物。」郭靖也聽到過「西山一窟鬼」的名頭,這一批人雖說不上惡行素著,卻也不是正人君子,聽得小女兒竟和這干人廝混,更加惱怒。但他素來沉穩,只是「嘿」的一聲,便不再問。黃蓉卻將郭襄好好數說了一場。

  當晚郭靖排設家宴,替郭芙、郭破虜洗塵,卻不設郭襄的座位。耶律齊出言相勸岳父和岳母。郭靖道:「女孩兒家若不嚴加管教,日後只有害了她自己。襄兒從小便古古怪怪,令人莫測高深。你做姊夫的,也得代我多操一番心才是呢。」耶律齊唯唯諾諾,不敢再說。

  郭靖夫婦懲於以往對郭芙太過溺愛,以致闖出許多禍來,對郭襄和郭破虜便反其道而行之,自幼即管束得極是嚴厲。郭破虜沉靜莊重,大有父風,那也罷了。郭襄卻是口中答應,心裏一百二十個的不願意。這晚聽丫鬟言道,老爺太太排設家宴,故意不請二小姐。郭襄一怒,索性不吃飯,一直餓了兩天,到第三天上,黃蓉心疼不過,瞞著郭靖,親自下廚煮了六色精緻小菜,又哄又說,才把小女兒調弄得破涕為笑。黃蓉的烹調本事天下無雙,她久已不動,這時一顯身手,自教郭襄吃得眉花眼笑。但這麼一來,夫婦倆教訓女兒的一片心血、一番功夫,卻又付諸流水了。

  其時蒙古大軍已攻下大理,還軍北上,另一路兵馬自北而南,兩路大軍預擬會師襄樊,一舉而滅大宋。這一次蒙古事先籌劃數年,志在必得,北上的大軍由皇弟忽必烈統率,南下大軍由蒙古皇帝蒙哥御駕親統,精兵猛將,盡皆從龍而來。聲勢之大,實是前所未有。是時秋高氣爽,草長馬肥,正利於蒙古鐵騎馳驟。

  蒙古大軍尚未逼近,襄陽城中已一夕數驚。豈知臨安大宋朝廷由奸臣丁大全當國,主昏臣奸,對此竟然不當作一回事。襄陽告急的文書雖是雪片般飛來,但朝廷中君臣相互言道:「蒙古韃子攻襄陽數十年不下,這一次也必鎩羽而歸,襄陽城是韃子的剋星。慣例如此,豈有他哉?吾輩盡可高枕無憂,何必庸人自擾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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