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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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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龍女聽著他這麼胡扯,咬著牙齒不住微笑,終於忍耐不住,「哇」的一聲,伏在箱子上哭了出來。楊過搶步上前,將她摟在懷裏,柔聲道:「龍兒,你不好,我也不好,咱們何必理會以後。今天你不會死的,我也不會死。咱倆今兒歡歡喜喜的,誰也不許去想明天的事。」小龍女抬起頭來,含淚微笑,點了點頭。 楊過道:「你瞧這套衣裙上的鳳凰繡得多美,我來幫你穿上!」扶著小龍女身子,將金絲繡的紅襖紅裙給她穿上。小龍女擦去了眼淚,補了些胭脂,笑盈盈的坐在紅燭之旁。 這時郭襄睡在床頭,睜大兩隻烏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著。在她小小的心目中,似乎也覺小龍女打扮得真是好看。 小龍女道:「我打扮好啦,就可惜箱中沒新郎的衣冠,你只好委屈一下了。」楊過道:「讓我再找找,瞧有甚麼俊雅物兒。」說著將箱中零星物事搬到床上。小龍女見他拿出一朵金花,便拿起來給他插在頭髮上。楊過笑道:「不錯,這就有點像了。」翻到箱底,只見一疊信札,用一根大紅絲帶縛著,絲帶已然褪色,信封也已轉成深黃。 楊過拿了起來,道:「這裏有些信。」小龍女道:「瞧瞧是甚麼信。」楊過解開絲帶,見封皮上寫的是「專陳林朝英女史親啟」,左下角署的是一個「喆」字。底下二十餘封,每封都是一樣。楊過知道王重陽出家之前名叫「王喆」,笑道:「這是重陽祖師寫給祖師婆婆的情書,咱們能看麼?」小龍女自幼對祖師婆婆敬若神明,忙道:「不,不能看!」 楊過笑著又用絲帶將一束信縛好,道:「孫老道姑他們古板得不得了,見咱倆在重陽祖師的遺像前拜堂成親,便似大逆不道、褻瀆神聖一般。我就不信重陽祖師當年對祖師婆婆沒有情意。若是拿這束信讓他們瞧瞧,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臉才教有趣呢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望著小龍女,不禁為林朝英難過,心想:「祖師婆婆寂居古墓之中,想來曾不止一次的試穿嫁衣。咱倆可又比她幸運得多了。」 小龍女道:「不錯,咱倆原比祖師婆婆幸運,你又何必不快活?」 楊過道:「是啊!」突然一怔,笑道:「我沒說話,你竟猜到了我的心思。」小龍女抿嘴笑道:「若不知你的心思,怎配做你的妻子?」楊過坐到床邊,伸左臂輕輕摟住了她。兩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歡喜,但願此時此刻,永遠不變。偎倚而坐,良久無語。 過了一會,兩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,相視一笑,眼中都流露出頑皮的神色,明知不該私看先師的密札,但總是忍不住一番好奇之心。 楊過道:「咱們只看一封,好不好?決不多看。」小龍女微笑道:「我也是想看得緊呢,好,咱們只看一封。」楊過大喜,伸手拿起信札,解去絲帶。小龍女道:「倘若信中的話教人難過傷心,你便不用唸給我聽。」楊過微微一頓,道:「是啊!」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意後來並無善果,只怕信中當真是愁苦多而歡愉少,那便不如不看了。小龍女道:「不用先擔心,說不定是很纏綿的話兒。」 楊過拿起第一封信,抽出一看,唸道:「英妹如見:前日我師與韃子於惡波岡交鋒,中伏小敗,折兵四百……」一路讀下去,均是義軍和金兵交戰的軍情。他連讀幾封,信中說的都是兵鼓金革之事,沒一句涉及兒女私情。 楊過嘆道:「這位重陽祖師固然是男兒漢大丈夫,一心只以軍國為重,但寡情如此,無怪令祖師婆婆心冷了。」小龍女道:「不!祖師婆婆收到這些信時是很歡喜的。」楊過奇道:「你怎知道?」小龍女道:「我自然不知,只是將心比心來推測罷啦。你瞧每一封信中所述軍情都是十分的艱難緊急,但重陽祖師在如此困厄之中,仍不忘給祖師婆婆寫信,你說是不是心中對她念念不忘?」楊過點頭道:「不錯,果真如此。」當下又拿起一封。 那信中所述,更是危急,王重陽所率義軍因寡不敵眾,連遭挫敗,似乎再也難以支撐,信末詢問林朝英的傷勢,雖只寥寥數語,卻是關切殊殷。楊過道:「嗯,當年祖師婆婆也受過傷,後來自然好了。你的傷勢慢慢將養,便算須得將養一年半載,終究也會痊可。」 小龍女淡淡一笑,她自知這一次負傷非同尋常,若是這等重傷也能治愈,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,但說過今晚不提掃興之事,縱然楊過不過空言相慰,也就當他是真,說道:「慢慢將養便是了,又急甚麼?這些信中也無私秘,你就讀完了罷!」 楊過又讀一封,其中滿是悲憤之語,說道義軍兵敗覆沒,王重陽拚命殺出重圍,但部署卻傷亡殆盡,信末說要再招兵馬,捲土重來。此後每封信說的都是如何失敗受挫,金人如何在河北勢力日固,王重陽顯然已知事不可為,信中全是心灰失望之辭。 楊過說道:「這些信讀了令人氣沮,咱們還是說些別的罷!咦,甚麼?」他語聲突轉興奮,持著信箋的手微微發抖,唸道:「『比聞極北苦寒之地,有石名曰寒玉,起沉痾,愈絕症,當為吾妹求之。』龍兒,你說,這……這不是寒玉床麼?」 小龍女見他臉上斗現喜色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寒玉床能治我的傷?」楊過道:「我不知道,但重陽祖師如此說法,必有道理。你瞧,寒玉床不是給他求來了麼?祖師婆婆不是製成了床來睡麼?她的重傷不是終於痊可了麼?」 他匆匆將每封信都抽了出來,查看以寒玉療傷之法,但除了那一封信外,「寒玉」兩字始終不再提到。楊過取過絲帶將書信縛好,放回箱中,呆呆出神:「這寒玉床具此異徵,必非無因,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龍兒之傷?唉,但教我能知此法……但教我立時能知此法……」 小龍女笑道:「你獃頭獃腦的想甚麼?」楊過道:「我在想怎樣用寒玉床給你治傷。不知是不是將寒玉床研碎來服?還是要用其他藥引?」他不知寒玉能夠療傷,那也罷了,此時顛三倒四的唸著「起沉痾,愈絕症」六個字,卻不知如何用法,當真是心如火焚。小龍女黯然道:「你記得孫婆婆麼?她既服待過祖師婆婆,又跟了我師父多年,她給那姓郝的道人打傷了,要是寒玉床能治傷,她臨死時怎會不提?何況我師父,她……她也是受傷難愈而死的。」楊過本來滿腔熱望,聽了這幾句話,登時如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。 小龍女伸手輕輕撫著他頭髮,柔聲道:「過兒,你不用多想我身上的傷,又何必自尋煩惱?」楊過霎時間萬念俱灰,過了一會,問道:「我師祖又是怎麼受的傷?」他雖在古墓多年,卻從未聽小龍女說過她師父的死因。 小龍女道:「師父深居古墓,極少出外,有一年師姐在外面闖了禍,逃回終南山來,師父出墓接應,竟中了敵人的暗算。師父雖然吃了虧,還是把師姐接了回來,也就算了,不再去和那惡人計較,豈知那惡人得寸進尺,隔不多久,便在墓外叫嚷挑戰,後來更強攻入墓,師父抵擋不住,險些便要放斷龍石與他同歸於盡,幸得在危急之際發動機關,又突然發出金針。那惡人猝不及防,為金針所傷,麻癢難當,師父乘勢點了他的穴道,制得他動彈不得,豈知師姐竟偷偷解了他的穴道。那惡人突起發難,師父才中了他的毒手。」 楊過問道:「那惡人是誰?他武功既尚在師祖之上,必是當世高手。」小龍女道:「師父不跟我說。她叫我心中別有愛憎喜惡之念,說道倘若我知道了那惡人的姓名,心中念念不忘,說不定日後會去找他報仇。」楊過嘆道:「嗯,師祖真是好人!」小龍女微微一笑,道:「師父今日若能見到我嫁了這樣一個好女婿,可不知有多開心呢。」楊過笑道:「那也未必!她是不許你動情嫁人的。」小龍女嘆道:「我師父最是慈祥不過,縱然起初不許,到後來見我執意如此,也必順我的意。她……她一定會挺喜歡你的。」 她懷念師恩,出神良久,又道:「師父受傷之後,搬了居室,反而和這寒玉床離得遠遠的。她說我古墓派的行功與寒氣互相生剋,因此以寒玉床補助練功固是再妙不過,受傷之後卻受不得寒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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