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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四


  小龍女偎倚在楊過懷中,迷迷糊糊間見金輪法王持輪而上,心想憑楊過一人之力,決計敵他不過,低聲道:「過兒,你給我找一把劍,咱們……咱們……一起……一起使玉女素心劍法除他。」楊過胸口一酸,低聲道:「姑姑你放心,過兒一人對付得了。」小龍女向左挪移,要儘量遮在楊過身前,替他多擋些災難。楊過又是感激,又是歡喜,大聲道:「姑姑,咱們倆今日一起力戰群魔,人生至此,更無餘憾。」玄鐵劍向前直指。

  法王不敢與他正面力拼,縱躍退後,立時嗚嗚聲響,一隻灰撲撲的鉛輪飛擲過去。楊過舉劍便削,鉛輪卻繞過他身後,回向法王,這一下竟沒削中。只聽得嗚嗚、嗡嗡、轟轟之聲大作,金光閃閃,銀光爍爍,五隻輪子從五個不同方位飛襲過來。

  楊過生怕牽動小龍女的傷勢,凝立不動。法王五輪齊出,只是佯攻,旨在試探,五輪在二人身旁繞了個圈子,重行飛回。他見楊過並不舉劍追擊,已明其意,心下暗喜:「你不敢移動身子,加重小龍女傷勢,處境之劣,無以復加。我縱躍遠攻,已立於不敗之地。」對方既斷一臂,又要保護傷者,按照法王的身份原不能如此相鬥,但他知道今日良機再難相逢,小龍女若是傷愈,他二人聯手固是對付不了,便算小龍女重傷而死,楊過少了牽制,自己也未必能是敵手,只有今日乘勢一舉而斃,方無後患,至於是否公平,卻顧不得這許多了。

  這情勢旁觀眾人也都瞧得明白,都覺法王太也不夠光明。馬光佐大叫:「大和尚,你是英雄,還是混蛋?」

  法王只作沒聽見,五輪連續擲出,連續飛回,仍是繞著楊過和小龍女兜個圈子,又伸手接住。五隻輪子忽高忽低,或正或斜,所發聲音也是有輕有響,旁觀眾人均給擾得眼花繚亂,心神不定。突然之間,馬光佐「啊」的一聲大呼,卻是銅輪斜裏飛來,猛地轉彎,從他頭頂掠過,將他頭皮削去了一片,頭皮連著一叢頭髮,血淋淋的掉在地下。馬光佐捧頭大罵,卻也不敢撲上去廝打。

  楊過眼見小龍女傷重,多挨得一刻,便少了一分救治機會,心中暗暗焦急。法王叫道:「小心了!」驀然間五輪歸一,並排向二人撞去,勢若五牛衝陣。楊過全身勁力也都貫到了左臂之上,劍尖顫動,噹噹噹三響,挑開了金銅鐵三輪,跟著揮劍下擊。眾人眼前一耀,地下灰塵騰起,銀輪和鉛輪都已從中劈開,掉在地下。

  法王大聲酣呼,飛步搶上,左手在銅輪上一撥,抓住金鐵兩輪,向楊過頭頂猛砸。楊過逕不招架,玄鐵劍當胸疾刺,劍長輪短,輪子尚未砸到楊過頭頂,劍頭距法王胸口已不到半尺。法王立時後退,上前固然迅疾,退後也是快速無倫,也不見他如何跨步,已向左後側斜退數尺,在這倏忽之間直趨斜退,確是武林中罕見的功夫。旁觀眾人目眩神馳,忍不住大聲喝采:「好!」

  玄鐵劍一送即收,楊過迴劍向後,噹的一響,已將背後襲來的銅輪劈為兩半,銅輪尚未分開落地,劍鋒橫揮,兩半片銅輪從中截斷,分為四塊。玄鐵劍雖然劍刃無鋒,但他運上內力,竟是無堅不摧。眾人見了法王的絕頂輕功,還喝得出一聲采,待見到他這神劍奇威,都是驚得寂然無聲。

  霎時之間,法王的輪子五毀其三,但他全不氣餒,舞動金鐵雙輪,奮勇搶攻。楊過挺劍刺出,法王側身拗步,避劍還輪,這時輪子不再脫手,雖然無法遠攻,卻比遙擲堅實得多。只見他繞著楊龍二人,左攻右拒,縱躍酣鬥,雙輪跳盪靈動,嗚嗚響聲不絕。楊過的玄鐵劍卻似使得頗為澀滯。但不論法王如何變招,始終欺不近楊龍二人三步之內。堪堪鬥了四五十招,法王雙輪歸一,合併了向小龍女砸去。楊過玄鐵劍刺出,嗒的一聲輕響,已抵在金輪邊上,兩股內力自兩件兵刃上傳了出來,互相激盪,霎時之間兩人僵持不動。

  楊過只覺對方衝撞而來的勁力綿綿不絕,越來越強,暗自駭異:「此人內力竟然如此深厚。」又想:「既至互拼內力,玄鐵劍上的威勢便無法施展,這賊禿練功時日久長,功力深厚,為時一久,必佔上風。且引他近身,用袖子出其不意的拂他面門。」於是左臂緩緩退縮,兩人原本相距五尺有餘,漸漸的相距五尺而四尺半,四尺半而四尺。

  法王的弟子達爾巴和霍都一直守在師父身旁,眼見師父漸佔優勢,心中大喜,向前走近幾步。達爾巴關懷師父的安危,又盼師父別傷了轉世投胎的「大師兄」。霍都卻是想暗算楊過。他揮動摺扇,似是取涼,其實要俟機發射扇中暗器。

  丘處機與王處一見他目光閃爍的緩步上前,便知他要出手助師,二人對望一眼,均想:「楊過雖與我教為敵,但大丈夫光明磊落,是輸是贏,當憑真實本事取決。終南山豈容奸徒猖狂?」兩人各挺長劍,踏上一步,一齊瞪住了霍都。丘王二道這時鬚髮俱白,但久習玄功,滿面紅光,兩柄長劍青光如虹,自有一股凜凜之威,鎮懾得霍都不敢妄動。

  這時楊過左臂漸漸縮後,相距法王已不過三尺,心想:「這和尚只要再向前半尺,我右手袖子拂將出去,雖不能制他死命,也要打得他頭昏眼花。」法王見他右肩忽然微動,已知其意,心想:「你手臂雖斷,衣袖尚在,勁力運將上去,也是一件如同軟鞭般的利器。我將計就計,拚著受你這一拂,當你揮袖之時,左臂力道必減,那時我乘勢全力猛攻,卻要你身受重傷。」

  小龍女靠在楊過身上,一直迷迷糊糊,楊過催動內力,血行加速,全身越來越熱。小龍女覺到他臉上發出熱氣,睜開眼來,見他額角滲出汗珠,於是伸袖輕輕抹拭,替他抹了幾下,見他神色鄭重,雙目向前直視,便順著他目光轉頭瞧去,不禁一驚,原來法王一對銅鈴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就在面前。但見這雙眼中兇光畢露,忙閉上眼睛,待得再次睜開,法王的眼睛又近了些。小龍女與意中人相偎相倚,偏有這麼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在旁瞪視,實在討厭。她這時沒想到法王正與楊過拚鬥,只知這和尚是個大惡人,又不願他在這時來打擾自己甜蜜的時光,當下伸手入懷,取出一枚玉蜂金針,緩緩往法王的左眼中刺去。

  別說金針之上餵有劇毒,便是一枚平常的繡花針刺入了眼珠,眼睛也是立瞎。總算小龍女這時只要這對討厭的大眼移開,沒想到發射暗器,而重傷之餘,伸手出去時也是軟弱無力,去勢甚是緩慢。

  但法王和楊過正自僵持,已至十分緊急的當口,任誰稍有移動,都要立吃大虧。小龍女那金針緩緩刺將過去,法王竟是半點也抗拒不得。眼見金針越移越近,自兩尺而一尺,自一尺而半尺,法王大叫一聲,雙輪向前力送,一個觔斗向後翻出,可是玄鐵劍上那股威猛之極的勁力畢竟還是不能盡數卸去。他剛站定腳步,身子一幌,便坐倒在地。達爾巴和霍都齊叫:「師父!」搶上去伸手相扶。

  楊過連劈兩劍,將金輪鐵輪又劈成兩半,跟著踏上兩步,揮劍向法王頭頂斬落。法王岔了內息,惟覺鬱悶欲死,委頓在地,全無抗拒之力。達爾巴舉起金杵,霍都舉起鋼扇,一齊架住玄鐵劍。但這一劍斬下來力道奇猛,達爾巴和霍都兩人同時雙膝一軟,支撐不住,跪倒在地,但仍是挺著兵刃,死命撐住。

  玄鐵劍上勁力愈來愈強,達爾巴和霍都只覺腰背如欲斷折,全身骨節格格作響。霍都道:「師哥,你獨力支撐片刻,小弟先將師父救開,再來助你。」本來兩人合力便已然抵擋不住,賸下達爾巴一人,怎擋得住這重劍的威力?但他捨命護師,叫道:「好!」奮力將黃金杵往上挺舉。

  他兩人說的都是藏語,楊過不明其意,只覺杵上勁力暴增,待要運力下壓,霍都已縱身躍開。

  豈知霍都全不是設法相救師父,只是自謀脫身,叫道:「師哥,小弟回藏邊勤練武功,十年後定要找上這姓楊的小子,跟師父和你報仇!」說著轉身急躍,飛也似的去了。

  達爾巴受了師弟之欺,怒不可遏,又想起楊過是大師兄轉世,何以對師父如此無情無義?大聲道:「大師哥,你饒小弟一命,待我救回師父,找那狼心狗肺的師弟來碎屍萬段,然後自行投上,任憑大師哥處置。那時要殺要剮,小弟決不敢皺一皺眉頭。」

  楊過聽他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篇,自然不懂,但霍都臨危逃命,此人對師忠義,卻也瞧得明白,眼見他神色慷慨,也敬重他是條漢子,微一側頭,見小龍女雙眼柔情無限的望著自己。霎時之間,一切殺人報仇之念都拋到了九霄雲外,只覺世間所有恩恩怨怨,全都算不了甚麼,當下玄鐵劍一抬,說道:「你去罷!」

  達爾巴站起身來,只是適才使勁過度,全身脫力,黃金杵拿捏不住,鏜的一響,掉在地下。他俯伏在地,向楊過拜了幾拜,謝他不殺之恩。這時法王兀自坐在地上,動彈不得。達爾巴將師父負在背上,大踏步下山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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