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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〇


  黃蓉一躍上前,身在半空,已抽了竹棒在手。丐幫世傳的打狗棒她已傳給了魯有腳,現下隨身所攜的這條竹棒雖不如打狗棒堅韌,長短輕重卻是一般無異,只是色作淡黃,以示與打狗棒有別。她不待身子落地,竹棒已使「纏」字訣掠到了李莫愁背後。

  李莫愁心想我和你無怨無仇,今日初次見面,我說話客客氣氣,有甚得罪你處,何以毫沒來由的便出兵刃打人?拂塵後揮,擋開竹棒,還了一招。

  黃蓉的棒法快速無倫,六七招一過,李莫愁已感招架為難。她本身武功比之黃蓉原已稍遜,何況手抱孩兒,更是轉動不靈。黃蓉挪動身形,繞著她東轉西擋,竹棒抖動,頃刻間李莫愁已處下風。

  又拆數招,李莫愁見她竹棒始終離開孩兒遠遠的,知她有所避忌,心想:「每次與人相鬥,倒是抱著孩兒的佔了便宜。」笑道:「郭夫人,你要考較小妹功夫,山高水長,儘有相見之日,何必定要今日過招?任誰一個失手,豈不傷了這可愛的孩兒?」

  黃蓉心想:「她是當真不知這是我的女兒,還是裝假?可須得先試她出來。」說道:「為了這孩兒,我已讓了你十多招,你再不放下孩兒,我可不顧她死活了!」說著舉棒向她右腿點去。李莫愁揮拂塵一擋,黃蓉竹棒不待與拂塵相交,已然挑起,驀地戮向她左胸。這一戳又快又妙,棒端所指,正是郭襄小小的身體。

  這一棒若是戳中了,便李莫愁也須受傷,郭襄受了更非立時喪命不可。黃蓉在這棒上控縱自如,棒端疾送,已點到了郭襄的襁褓,這一下看似險到了極處,但打狗棒法在她手下使將出來,自是輕重遠近,不失分毫。李莫愁那知就裏,眼見危急,忙向右閃避,自身不免就此露了破綻,拍的一下,左脛骨已被竹棒掃中,險些絆倒,向旁連跨兩步,這才站定。她揮拂塵護住身前,轉過頭來,怒道:「郭夫人你枉有俠名,卻對這小小嬰兒也施辣手,豈不可卑?」

  黃蓉見她這番惱怒並非佯裝,心下大喜,暗想:「你出力保護我的女兒,我偏要棒打親女,嚇你一跳。」微微一笑,說道:「道長既說這孩兒來歷不明,留在世上作甚?」說著縱身而前,舉棒疾攻,數招一過,郭襄又遇危險。她身在李莫愁懷中,顛簸起伏,甚不舒服,突然放聲大哭起來。黃蓉暗叫:「乖女莫驚!我要救你,只得如此。」她雖心中憐惜,出手卻越來越是凌厲,若非李莫愁奮力抗禦,看來招招都能制郭襄的死命。李莫愁心神不定,急退數步,舉拂塵護在郭襄身前,叫道:「郭夫人,你到底要怎地?」

  黃蓉笑道:「當今女流英傑,武林中只稱李道長和小妹二人。此刻有緣相逢,何不一分高下?」她這幾棒毒打郭襄,已將李莫愁激得怒氣勃發,心想:「你丈夫若來,我還忌他三分,憑你也不過是個女子,難道我便真怕了你?」當下哼了一聲,道:「郭夫人有意賜教,正是求之不得。」黃蓉道:「你懷抱嬰兒,我勝之不武,還是將她擲下,咱倆憑真功夫過招玩玩。」

  李莫愁心想抱著嬰兒決計非她敵手,施發毒針時也是諸多顧忌,心道:「江湖上多稱郭靖夫婦仁義過人,但瞧她對一個嬰兒也如此殘忍,可見傳聞言過其實。」遊目四顧,見東首幾株大樹之間生著一片長草,頗為柔軟,於是將郭襄抱去放在草上,輕輕拍了幾下,又哄了幾句,這才轉身說道:「請發招罷。」

  黃蓉與她拆了這十餘招,知她武功比之自己也差不了多少,若此時將女兒搶在手中,她再上來纏鬥,自己稍有疏虞,只怕便傷了女兒,只有先將她打死打傷,再抱回女兒,方無後患,這女子作惡多端,百死不足以蔽其辜,想到此處,心中已動了殺機。

  李莫愁平素下手狠辣,無所不用其極,以己之心度人,見黃蓉眼角不斷的向嬰兒一望一瞥,心想:「她若打我不過,便會向孩兒突下毒手,分我心神。」是以站在郭襄身前,不容對方走近。

  在這頃刻之間,黃蓉心中已想了七八條計策,每一計均有機可制李莫愁死命,但也均不免危及郭襄,尋思:「瞧這女魔頭的神情,對我襄兒居然甚為愛惜,襄兒在她手中,縱然一時搶不回來,也無大礙,卻不可冒險輕進,反使襄兒遭難。」心念一轉,說道:「李道長,咱倆的武功相差不遠,非片刻之間可分勝負,相鬥之際若有虎狼之類出來吃了孩兒,豈不令人分心?不如先結果了這小鬼,咱們痛痛快快的打一架。」說著彎腰拾起一塊小石子,放在中指上一彈,呼的一聲,石子挾著破空之聲急向郭襄飛去。

  這一彈是她家傳絕技「彈指神通」功夫,李莫愁曾見黃藥師露過,知道勁力非同小可,忙舉拂塵格開,喝道:「這小孩兒礙著你甚麼事了?何以幾次三番要害她性命?」

  黃蓉暗暗好笑,其實這顆石子彈出去時力道雖急,她手指上卻早已使了迴力,李莫愁便算不救,石子一碰到郭襄的身子立時便會斜飛,絕不會損傷到她絲毫,當即笑道:「你對這孩兒如此牽肚掛腸,旁人不知,還道……還道是你的……哈哈……」李莫愁怒道:「難道是我的孩……」說到這「孩」字,突然住口,臉上一紅,道:「是我甚麼?」黃蓉笑道:「你是道姑,自然不能有孩兒,旁人定要說這孩兒是你的妹子了。」李莫愁哼了一聲,也不以為意,卻不知黃蓉連口頭上也不肯吃半點虧,說郭襄是她妹子,便是說郭靖和自己是她父母,討他一個小小便宜,誰叫她適才說楊過是郭襄之父呢?

  李莫愁道:「郭夫人這便請上罷!」黃蓉道:「你掛念著孩兒,動手時不能全神貫注,我縱然勝你,也無意味。這樣罷,我割些棘藤將她圍著,野獸便不能近前,咱倆再痛痛快快的打一架。」說著從腰間取出一柄金柄小佩刀,走到樹叢中割了許多生滿棘刺的長藤。

  李莫愁嚴密監防,只怕黃蓉突然出手傷害孩子,只見她拉著棘藤,纏在孩子身週的幾株大樹之上,這麼野獸固然傷害不了孩子,而郭襄幼小,還不會翻身,也不會滾到棘刺上去。她心想:「江湖上稱道郭夫人多智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見黃蓉將棘藤纏了一道又是一道,在幾株大樹間東拉來,西扯去,密密層層的越纏越多,又見她臉帶詭笑,似乎不懷好意,心中不禁有些發毛,說道:「夠了!」

  黃蓉道:「好,你說夠了,便夠了!李道長,你見過我爹爹,是麼?」李莫愁道:「是啊。」黃蓉道:「我曾聽楊過說,你寫過四句話譏嘲我爹爹,是不是?好像是甚麼『桃花島主,弟子眾多,以五敵一,貽笑江湖』!」

  李莫愁心中一凜:「啊,我當真胡塗了,早就該想到此事。她今日跟我纏個沒了沒完,原來是為了這四句話。」冷冷的道:「當日他們五個人對付我一個人,原是實情。」黃蓉道:「今日咱們以一敵一,卻瞧是誰貽笑江湖?」李莫愁心頭火起,喝道:「你也休得忒也托大,桃花島的武功我見得多了,也不過如此而已,沒甚麼了不起。」

  黃蓉冷笑道:「哼哼!莫說桃花島的武功,便算不是武功,你也未必對付得了。你有本事,便將那孩兒抱出來瞧瞧!」

  李莫愁吃了一驚:「難道她已對孩兒施了毒手。」急忙縱身躍過一道棘藤,向左拐了個彎,見棘藤攔路,於是順勢向右轉內,耳聽得郭襄正自哇哇啼哭,稍覺放心,又向內轉了幾個彎,不知如何,竟然又轉到了棘藤之外。她大惑不解,明明是一路轉進,何以忽然轉到了藤外?當下不及細想,雙足點處,又向內躍去,只是地下棘藤一條條的橫七豎八,五花八門,一個不小心,嗤的一聲響,道袍的衣角給荊棘撕下了一塊。這麼一來,她不敢再行莽撞,待要瞧清楚如何落腳,突見黃蓉已站在棘藤之內,俯身抱起了孩兒。

  她登時大驚失色,高聲叫道:「放下了孩兒!」眼見一條條棘藤之間足可側身通過,當即連續縱躍,跨過棘藤向黃蓉奔去,但這七八棵大樹方圓不過數丈,竟是可望而不可即,她這般縱躍奔跑,似左實右,似前實後,幾個轉身,又已到棘藤圈之外。只見黃蓉放下孩兒,東一轉,西一幌,輕巧自在的出了藤圈。

  李莫愁猛地省悟,那晚與楊過、程英、陸無雙等為敵,他們在茅屋外堆了一個個土墩,自己竟爾無法正面攻入,這時黃蓉用棘藤所圍的,自也是桃花島的九宮八卦神術了。她微一沉吟,心念已決:「只有先打退敵人,然後把棘藤一條條自外而內的移去,再抱嬰兒。這時如莽撞亂闖,敵人佔了陣圖之利,自己非敗不可。」一擺拂塵,竄出數丈,反而離得棘藤遠遠的,凝神待敵,竟沒再將這回事放在心上。

  黃蓉初時見她在棘藤圈中亂轉,正自暗喜,忽見她縱身躍開,卻也好生佩服:「這女魔頭拿得起,放得下,決斷好快。她得享大名,果非倖致,看來實是勁敵。」這時女兒已置於萬無一失之地,心中再無牽掛,揮竹棒使招「按狗低頭」,向李莫愁後頸捺落。李莫愁拂塵倒捲,纏向竹棒,刷的一聲,帚絲直向黃蓉面門擊來。兩人以快打快,各展精妙招術,頃刻間已拆了數十招。

  李莫愁功力深厚,拂塵上招數變化精微,但對方的打狗棒法實在奧妙無比,她勉力抵擋得數十招,已可說是武林中罕有之事,眼見竹棒平平淡淡的一下打來,到得身前,方向部位斗然大異,自知再鬥下去,終將落敗。這竹棒看來似乎並非殺人利器,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處,無一不致人死命。李莫愁奮力再招架了幾棒,額頭已然見汗,拂塵在身前連揮數下,攻出兩招,足下疾向後退,說道:「郭夫人的棒法果然精妙,小妹甘拜下風。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,卻要請教。」黃蓉道:「不敢!」

  李莫愁道:「這竹棒棒法乃九指神丐的絕技,桃花島的武功倘然果真了得,郭夫人何以不學令尊的家傳本事,卻反而求諸外人?」黃蓉心想:「這人口齒好不厲害,她勝不了我的棒法,便想我捨長不用。」笑道:「你既知這棒法是九指神丐所傳,那麼也必知道棒法之名了。」李莫愁哼了一聲,眉間煞氣凝聚,卻不答話。黃蓉笑道:「棒號打狗,見狗便打,事所必至,豈有他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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