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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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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著卻也大出楊過意料之外,他眼見豹子遠走,急步趕去,叫道:「李師伯……」武三通見兩個愛兒倒地不起,憂心如焚,伸手抱住楊過,叫道:「今日我跟你拚了。」楊過毫沒防備,給他抱個正著,急道:「快放手!我要搶孩子回來!」武三通道:「好好好,咱們大夥兒一塊死了乾淨。」楊過急使小擒拿想扳開他手指。武三通惶急之餘,又有些瘋瘋顛顛,武功卻絲毫未失,左手牢牢抱住他腰,右手勾封扣鎖,竟也以小擒拿手對拆。 楊過見李莫愁騎在豹上已走得影蹤不見,再也追趕不上,嘆道:「你抱住我幹麼?救他們的傷要緊啊。」武三通喜道:「是,是,這毒針之傷,你能救麼?」說著放開了他腰。 楊過俯身看武氏兄弟時,只見兩枚銀針一中武敦儒左肩,一中武修文右腿,便在這片刻之間,毒性延展,二人已呼吸低沉,昏迷不醒。楊過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塊綢片,裹住針尾,分別將兩枚銀針拔出。武三通急問:「你有解藥沒有?有解藥沒有?」楊過眼見二武中毒難救,黯然搖頭。 武三通父子情深,心如刀絞,想起妻子為自己吮毒而死,突然撲到武修文身上,伸嘴湊往他腿上傷口。楊過大驚,叫道:「使不得!」順手一指,點中了他背上的「大椎穴」。武三通不防,登時摔倒,動彈不得,眼睜睜望著兩個愛兒,臉頰上淚水滾滾而下。 楊過心念一動:「再過五日,我身上的情花劇毒便發,在這世上多活五日,少活五日,實在沒甚麼分別。武氏兄弟人品平平,但這位武老伯卻是至性至情之人,和我心意相合,他一生不幸,罷罷罷,我捨卻五日之命,讓他父子團圓,以慰他老懷便了。」於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給他吸出毒質,吐出幾口毒水之後,又給武敦儒吮吸。 武三通在旁瞧著,心中感激莫名,苦於被點中了穴道,無法與他一齊吮吸毒液。楊過在二武傷口上輪流吸了一陣,口中只覺苦味漸轉鹹味,頭腦卻越來越覺暈眩,知道自己中毒已深,再用力吸了幾口,吐出毒汁,眼前一黑,登時暈倒在地。 *** 此後良久良久沒有知覺,漸漸的眼前幌來幌去似有許多模糊人影,要待瞧個明白,卻越瞧越胡塗,也不知再過多少時候,這才睜開眼來,只見武三通滿臉喜色的望著自己,叫道:「好啦,好啦!」突然跪倒在地,咚咚咚咚的磕了十幾個響頭,說道:「楊兄弟,你……你救了我……我兩個孩兒,也救了我這條老命。」爬起身來,又撲到一個人跟前,向他磕頭,叫道:「多謝師叔,多謝師叔。」 楊過向那人望去,見他顏面黝黑,高鼻深目,形貌與尼摩星有些相像,短髮鬈曲,一片雪白,年紀已老。楊過只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的弟子,卻不知他尚有一個天竺國人的師叔,待要坐起,卻覺半點使不出力道,向四下一看,原來已睡在床上,正是在襄陽自己住過的室中,這才知自己未死,還可與小龍女再見一面,不禁出聲而呼:「姑姑,姑姑!」 一人走到床邊,伸手輕輕按在他的額上,說道:「過兒,好好休息,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。」卻是郭靖。楊過見他傷勢已好,心中大慰,但隨即想起:「郭伯伯傷勢復原,須得七日七夜之功,難道我這番昏暈,竟已過了多日?可是我身上情花之毒卻又如何不發?」一愕之下,腦中迷胡,又昏睡過去。 待得再次醒轉,已是夜晚,床前點著一枝紅燭,武三通仍是坐在床頭,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。楊過淡淡一笑,說道:「武老伯,我沒事了,你不用擔心。兩位武兄都安好罷?」武三通熱淚盈眶,只是點頭,卻說不出話來。 楊過生平從未受過別人如此感激,很是不好意思,於是岔開話題,問道:「咱們怎地回襄陽來的?」武三通伸袖拭了拭眼淚,說道:「我朱師弟受你師父龍姑娘之托,送汗血寶馬到荒谷中來給你,瞧見咱們四人都倒在地下,這才趕緊救回城來。」楊過奇道:「我師父怎知我在那荒谷之中?她又有甚麼要事,分身不開,要請朱老伯送馬給我?」武三通搖頭道:「我回城之後,也沒與龍姑娘遇著。朱師弟說她年紀輕輕,武功卻是出神入化,可惜這次我無緣拜見。唉,少年英雄如此了得,我跟朱師弟說,咱們的年紀都是活在狗身上了。」 楊過聽他誇獎小龍女,語意誠懇,心中甚是喜歡,按年紀而論,武三通便要做小龍女的父親也是綽綽有餘,但話中竟用了「拜見」兩字,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師了。楊過微微一笑,又道:「小姪之傷……」只說了四個字,武三通搶著道:「楊兄弟,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難,互相援手雖是常事,但如你這般捨己救人,救的又是從前大大得罪過你的我兩個小兒,這般大仁大義之事,除了我師父之外,再也無人做得……」楊過不住搖頭,叫他別說下去了。武三通不理,續道:「我若叫恩公,諒你也不肯答應。但你如再稱我老伯,那你分明是瞧我武三通不起了。」楊過性子爽快,向來不拘小節,他心中既以小龍女為妻,凡是不守禮俗、倒亂稱呼之事,無不樂從,於是欣然道:「好,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。只是見了兩位令郎,倒有些不便稱呼了。」武三通道:「稱呼甚麼?他們的小命是你所救,便給你做牛做馬也是應該的。」楊過道:「武大哥,你不用多謝我。我身上中了情花劇毒,本就難以活命,為兩位令郎吮毒,絲毫沒甚麼了不起。」 武三通搖頭道:「楊兄弟,話不是這麼說。別說你身上之毒未必真的難治,便算確實無藥可救,凡人多活一時便好一時,縱是片刻之命,也決計難捨。世上並無長生之人,就算武功通天,到頭來終究要死,然則何以人人仍是樂生惡死呢?」 楊過笑了笑,問道:「咱們回到襄陽有幾日啦?」武三通道:「到今天已是第七日。」楊過臉現迷茫之色,道:「據理我已該毒發而死,怎地尚活在世上,也真奇了。」武三通喜道:「我那師叔是天竺國神僧,治傷療毒,算得天下第一。昔年我師父誤服了郭夫人送來的毒藥,便是他給治好的。我這就請他去。」說著興匆匆的出房。 楊過心頭一喜:「莫非當我昏暈之時,那位天竺神僧給我服了甚麼靈丹妙藥,竟連情花的劇毒也化解了。唉,不知姑姑到了何處?她若得悉我能不死,真不知該有多快活呢!」想到纏綿之處,心頭一蕩,胸口突然如被大鐵錘猛擊一記,劇痛難當,忍不住大叫一聲。自服了裘千尺所給的半枚丹藥之後,迄未經歷過如此難當的大痛,想是半枚丹藥的藥性已過,而身上的毒性卻未驅除,當下緊緊抓住胸口,牙齒咬得格格直響,片刻間便已滿頭大汗。 正痛得死去活來之際,忽聽得門外有人口宣佛號:「南無阿彌陀佛!」那天竺僧雙手合什,走了進來。武三通跟在後面,眼見楊過神情狼狽,大吃一驚,問道:「楊兄弟,你怎麼啦?」轉頭向天竺僧道:「師叔,他毒發了,快給他服解藥!」天竺僧不懂他說話,走過去替楊過按脈。武三通道:「是了!」忙去請師弟朱子柳過來。朱子柳精通梵文內典,只他一人能與天竺僧交談,於是過來傳譯。 楊過凝神半晌,疼痛漸消,將中毒的情由對天竺僧說了。天竺僧細細問了情花的形狀,大感驚異,說道:「這情花是上古異卉,早已絕種。佛典中言道:當日情花害人無算,文殊師利菩薩以大智慧力化去,世間再無流傳。豈知中土尚有留存。老衲從未見過此花,實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。」說著臉上深有憐憫之色。武三通待朱子柳譯完天竺僧的話,連叫:「師叔慈悲!師叔慈悲!」 天竺僧雙手合什,唸了聲:「阿彌陀佛!」閉目垂眉,低頭沉思。室中一片寂靜,誰也不敢開口。過了良久,天竺僧睜開眼來,說道:「楊居士為我兩個師姪孫吮毒,依那冰魄銀針上的毒性,只要吮得數口,立時斃命,但楊居士至今健在,而情花之毒到期發作,亦未致命。莫非以毒攻毒,兩般劇毒相侵相剋,楊居士反得善果麼?」朱子柳連連點頭,譯了這番話,楊過也覺甚有道理。 天竺僧又道:「常言道善有善報,楊居士捨身為人,真乃莫大慈悲,此毒必當有解。」武三通聽了朱子柳傳譯,大喜躍起,叫道:「便請師叔趕快施救。」天竺僧道:「老衲須得往絕情谷走一遭。」楊過等三人均是一呆,心想此去絕情谷路程不近,一去一回,耽擱時刻不少。天竺僧道:「老衲須當親眼見到情花,驗其毒性,方能設法配製解藥。老衲回返之前,楊居士務須不動絲毫情思綺念,否則疼痛一次比一次厲害。若是傷了真元,可就不能相救了。」 楊過尚未答應,武三通大聲道:「師弟,咱們齊去絕情谷,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藥。」朱子柳當日為霍都所傷,蒙楊過用計取得解藥,心中早存相報之念,說道:「正是,咱們護送師叔同去,是咱哥兒倆強取也好,是師叔配製也好,總得把解藥取來。」 師兄弟倆說得興高采烈,天竺僧卻呆呆望著楊過,眉間深有憂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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