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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(4)


  二武本來忌憚他武功了得,當日見他兩次惡鬥金輪法王,招數怪異,自己識都不識,但此時聽他口口聲聲「岳父岳母」,似乎郭芙已當真嫁了他一般,心中如何不氣?何況他傲慢托大,既說以一敵二,用木棒對利劍,還說限使黃蓉私下傳授的武藝,兩兄弟心想自己連占三項便宜,若再不勝,也是沒臉再活在世上了。

  武敦儒終覺如此勝之不武,搖了搖頭,剛想說話,武修文已搶著道:「好,這是你自高自大,可不是我兄弟要叨你的光。若你錯用了一招全真派或是古墓派的武功,那便如何?」心想你這小子武功雖強,不過強在從全真派與古墓派學得了上乘功夫,當在桃花島之際,你給我兄弟倆打得亡命而逃,又有甚麼了不起?是以用這番言語來擠兌於他。

  楊過道:「咱們此刻比武,不為往時舊怨,也不為今日新恨,乃是為芙妹而鬥。倘若我輸了,我只要再向她看上一眼,再跟她說一句話,我便是豬狗不如的無恥之徒。但若你們輸了呢?」這幾句話自是逼得他兄弟倆非跟著說不可。事當此際,武修文只得道:「咱們兄弟倆輸了,也永不再見芙妹之面。」楊過向武敦儒道:「你呢?」

  武敦儒怒道:「咱兄弟同心一意,豈有異言?」楊過笑道:「好,你們今日輸了,倘若不守信約,那便是豬狗不如的無恥之徒,是也不是?」武修文道:「不錯。你也一樣。看招罷!」說著長劍挺出,往楊過腿上刺去。武敦儒同時出劍,卻擋在楊過左側,只一招間,便成左右夾攻之勢。

  楊過徑向前躍,叫道:「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。你兩兄弟聯手,果然厲害。」武敦儒提劍又上,楊過舉著木棒,只是東閃西避,並不還手,說道:「『妻子如衣服,兄弟如手足,衣服破,尚可縫,手足斷,不可續!』這首詩你們聽見過麼?」武修文喝道:「你囉嗦些甚麼?師母私下傳你的功夫,怎地不施展出來?」武敦儒一聲不響,只是催動劍力。

  楊過道:「好,小心著,我岳母親手所授的精妙功夫這就來了!」說著木棒上翻下絆,使個打狗棒法中的「絆」字訣,左手手指伸出,虛點武敦儒的穴道。武敦儒向後閃避,武修文「哎」的一聲叫,已被木棒絆了一交。

  武敦儒見兄弟失利,長劍疾刺,急攻楊過。楊過道:「不錯,同胞手足,有難同當。」木棒晃動,霎眼之間竟已轉到他身後,啪的一聲,在他臀上抽了一下。他這木棒似是慢吞吞的轉動,但所出之處全是對方意料不及的部位,打狗棒法變幻無方,端的是鬼神莫測。武敦儒吃了這棒雖不疼痛,但顯是輸了一招,懼意暗生。

  武修文躍起身來,叫道:「這是打狗棒法,哪裡是師母暗中相授?明明是師母傳授魯長老之時,咱們一起在旁瞧見的,你偷學幾招,算得甚麼?」楊過木棒伸出,啪的一下,又絆了他一交,這一次卻是教他向前直撲。武敦儒長劍橫削,護住了兄弟。

  楊過待武修文爬起身來,笑道:「咱們一齊瞧見,何以我會使,你卻不會?我岳母跟魯長老說的只是口訣,招數卻是我岳母暗中傳我的。連我的芙妹也不會,你們如何懂得?」

  武修文不知他曾有異遇,當洪七公與歐陽鋒比拚之時曾將招數說給他聽,心想他這話多半不假,否則何以他一聞口訣即能使棒,自己卻半點不解,但兀自強辯:「這是因為各人品格不同了。這棒法唯丐幫幫主可使,咱們無意之中聽見,未有師母之命,豈能偷學?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記住了。你不知羞恥,徒惹旁人恥笑。」

  楊過哈哈大笑,木棒虛晃,啪啪兩聲,在二人背上各抽一記。武氏兄弟急忙後躍,滿臉脹得通紅。楊過笑道:「此刻既無對證,我雖用打狗棒法勝了,你們仍是心服口不服。好罷,我另使一門我岳母暗中所授的功夫,給你們見識見識。」他瞧瞧大武,又瞧瞧小武,問道:「我岳母的武功,是何人所授?」武修文怒道:「你再不要臉,岳母長岳母短的,咱們不跟你說話啦。」

  楊過一笑,道:「那又何必如此小氣?好,我問你,你師母拜洪老幫主為師之前,武功傳自何人?」武修文道:「我師母乃桃花島黃島主之女,武功是黃島主嫡傳,天下誰不知聞?」楊過道:「不錯。你們在桃花島居住多年,可知黃島主的絕技是甚麼功夫?」武修文道:「黃島主博大精深,文才武略,無所不通,無所謂絕技不絕技。」楊過道:「這話倒也不錯,以劍而論,黃島主使的是甚麼劍法?」武修文道:「你何必明知故問?黃島主玉簫劍法獨步武林,名震天下,江湖上無人不知。」

  楊過道:「你們見過黃島主沒有?」武修文道:「黃島主雲遊天下,神龍見首不見尾,連師父、師母也找他老人家不著,咱們做小輩的焉能有緣拜見?」楊過道:「那他老人家的玉簫劍法,你們是沒有見過的了?」武修文冷笑道:「那一年黃島主生日,師母設宴遙祝,宴後曾使過一次,咱兄弟倆與芙妹倒是親眼得見的。那時楊兄已到全真教另投明師去了。」楊過笑道:「不錯,後來我岳母……好好,後來你師母暗中卻把玉簫劍法傳於我了。」

  武氏兄弟相顧一眼,均是不信,心想當年楊過雖曾拜黃蓉為師,但知師母只是教他讀書,並未傳授武功,因之在桃花島上相鬥,他不是自己兄弟敵手,最後打傷武修文那一推,聽柯公公說乃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蟆功。想那玉簫劍法繁複奧妙,郭芙雖是師母的獨生愛女,迄今亦未得傳授。楊過自終南山歸來,每次與師母相見,均是匆匆數面即便分手,就算師母有心傳他劍法,也未必有此餘暇。

  楊過木棒輕擺,叫道:「瞧著,這是『蕭史乘龍』!」以棒作劍,倏地伸出,噗的一聲輕響,武敦儒右胸早著。木棒若是換作利劍,這一劍穿胸而過,他早已性命不保了。

  武修文見機得快,長劍疾出,攻向楊過右脅,終究還是慢了一步,楊過木棒回轉,忽地刺向他的右股。這一招後發而先至,武修文劍尖未及對方身體,手腕先得被棒端刺中,長劍便非脫手不可。他急忙收劍變招,縮腕回劍,左腿踢出,楊過的木棒卻已刺向武敦儒肩頭,身隨棒去,寓守於攻,對武修文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。武修文一腳踢空,武敦儒卻已情勢緊迫,疾揮長劍嚴守門戶,才不讓木棒刺中了身子。

  數招之間,二武已是手忙腳亂,拚命守禦還有不及,哪有餘暇揮劍去削斷他的木棒?楊過口中叫出招數:「山外清音,金聲玉振,鳳曲長鳴,響隔樓臺,棹歌中流……」木棒連刺,瀟灑自如,著著都是攻勢,一招不待二武化解開去,第二招第三招已連綿而至。他東刺一棒,西削一招,迫得二武並肩力抗,竟爾不敢相離半步。二武當時看黃蓉使這劍法,瞧過便算,只道這些俊雅花俏的招數只是為舞劍而用,怎想得到其中竟有如許妙用。聽他所叫的招數,似乎當日黃蓉確也說過,二人劍上受制,固極窘迫,心中卻更是難過,深信楊過這門玉簫劍法確是黃蓉親傳。怎想得到楊過與黃藥師曾相聚多日,得他親自指點玉簫劍法與彈指神通兩門絕技?

  楊過見二人神色慘然,微感不忍,但想好事做到底,送佛送上西,今日若不將他二人打得服服貼貼,永不敢再見郭芙之面,那麼兩兄弟日後定要再為她惡鬥,直至二人中有一個送命為止。有道是藥不瞑眩,厥疾不瘳,既要奏刀治病,非讓病人吃些苦頭不可,當下催動劍法,著著進迫,竟是一招也不放鬆。二武愈鬥愈驚,但見棒影晃動,自己周身要害似已全在他棒端籠罩之下,只得咬緊牙關,拚命抵禦。

  二武所學的越女劍本來也是一門極厲害的劍法,只是二人火候未到,郭靖又口齒拙劣,不善將劍法中精微奧妙之處詳加指點。因此他兄弟若與一般江湖好手較量,取勝固已有餘,在楊過木棒之下卻是破綻百出,不知其可。楊過的玉簫劍法本來也未學好,只是他武功比二武高得太多,何況二武心中傷痛,急怒交加,不免出手更亂。

  楊過不使殺著,卻將內力慢慢傳到棒上。二武鬥了一陣,只覺對方手裡這根樹枝中竟有一股極強吸力,牽引得雙劍歪歪斜斜,一劍明明是向對方刺出,但劍尖所指,不是偏左,便是刺到了右邊。木棒上牽引之力越來越強,到後來兩兄弟幾成互鬥。武敦儒刺向楊過的一招往往險些中了兄弟,而武修文向楊過削去的一劍,也令兄長竭盡全力,方能化解。

  楊過長笑一聲,叫道:「玉簫劍法精妙之處,尚不止此,小心了!」篤的一響,木棒與大武長劍相交,但碰到的是劍面,木棒絲毫無損。武敦儒立感一股極大的粘力向外拉扯,長劍幾欲脫手,急忙運力回奪。楊過木棒順勢斜推,連武修文的長劍也已粘住,跟著向下壓落,雙劍劍頭一齊著地。武氏兄弟奮力回抽,剛有些微鬆動,楊過左腳跨前,已踏住了兩柄長劍,木棒倏起,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分別輕輕一點,笑道:「服了嗎?」

  這木棒若是換作利刃,兩人喉頭早已割斷,就算是這根木棒,只要他手上勁力稍大,兩人也非受重傷不可。二武臉如死灰,黯然不語。楊過抬起左腳,向後退開三步,見兩兄弟神情狼狽,想起幼時受他們毆打折辱,今日始得揚眉吐氣,臉上不自禁現出得意神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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