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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(2)


  公孫綠萼整理一下衫袖,將腰帶系上,忽覺楊過長袍的衣袋中有小小一包物事,伸手摸了出來,交給他道:「這是甚麼東西?你要不要用?」楊過接了過來,入手只覺沉沉地,問道:「那是甚麼?」綠萼一笑,說道:「是你袋裡的東西,怎麼反來問我?」楊過凝神看時,見是個粗布小包,自己從未見過,當即打開,眼前突然一亮,只見包中共有四物,其中之一是柄小小匕首,柄上鑲有龍眼核般大小的一顆珠子,發出柔和瑩光,照上了公孫綠萼的俏臉,心想:「古人言道珠稱夜光,果然不虛。」

  綠萼忽地尖叫:「咦!」伸手從包中取過一個翡翠小瓶,叫道:「這是絕情丹啊。」楊過又驚又喜,問道:「這便是能治情花之傷的丹藥?」

  綠萼舉瓶搖了搖,覺到瓶中有物,喜道:「是啊,我在丹房中找了半天沒找到,怎麼反而給你拿了去?你怎地拿到的?你幹麼不服啊?你不知道這便是絕情丹,是不是?」她欣喜之余問話連串不斷,竟沒讓楊過有答話的餘暇。

  楊過搔了搔頭,道:「我半點也不知道,這……這瓶丹藥,怎地會放在我袋中,這可真是奇哉怪也。」

  綠萼借著匕首柄上夜明珠的柔光,也看清楚了近處事物,只見小包中除匕首與裝絕情丹的翡翠小瓶之外,還有塊七八寸見方的羊皮,半截靈芝。她心念一動,說道:「這半截靈芝就是給那老頑童折斷的。」楊過道:「老頑童?」綠萼道:「是啊,芝房由我經管,這靈芝便是種在芝房中白玉盆裡的。老頑童大鬧書劍丹芝四房,毀書盜劍,踢爐折芝,都是他幹的好事。」楊過恍然而悟,叫道:「是了,是了。」綠萼忙問:「怎麼?」

  楊過道:「這個小包是周老前輩放在我身邊的。」他此時已知周伯通對己實有暗助之意,因之把「老頑童」改口稱為「周老前輩」。綠萼也已明白了大半,說道:「原來是他交給你的。」楊過道:「不,這位武林前輩遊戲人間,行事鬼神莫測,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,我固然不知,而他將這小包放在我衣袋裡,我也毫無所覺。唉,他老人家的本事,我真是一半也及不上。」綠萼點頭道:「是了,爹爹說他盜去了穀中要物,非將他截住不可,而他……他當眾除去衣衫,身上卻未藏有一物。」楊過笑道:「他脫得赤條條地,竟把穀主也瞞過了,原來這包東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。」

  綠萼拔開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塞子,弓起左掌,輕輕側過瓶子,將瓶裡丹藥倒在掌中,瓶中倒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的丹藥來,色作深黑,腥臭刺鼻。大凡丹藥都是圓形,以便吞服,若是藥錠,或作長方扁平,如這般四方的丹藥,楊過卻是前所未見,從綠萼掌中接了過來,仔細端詳。綠萼握著瓶子搖了幾搖,又將瓶子倒過來在掌心拍了幾下,道:「沒有啦,就只這麼一枚,你快吃罷,別掉在潭裡可就糟了。」

  楊過正要把丹藥放入口中,聽她說「就只這麼一枚」,不由得一怔,問道:「只有一枚?你爹爹處還有沒有?」綠萼道:「就因為只有一枚,那才珍貴啊,否則爹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?」楊過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如此說來,我姑姑遍身也中了情花之毒,你爹爹又有甚麼法子救她?」

  綠萼歎道:「我曾聽大師兄說過,這絕情丹穀中本來很多,後來不知怎地,只剩下了一枚,而這丹藥配製極難,諸般珍貴藥材無法找全,因此大師兄曾一再告誡,大家千萬要謹防情花的劇毒,小小刺傷,數日後可以自愈,那是不打緊的。中毒一深,卻令穀主難辦,因為一枚丹藥只治得一人。」楊過連叫「啊喲」,說道:「你爹爹怎地還不來救你?」

  綠萼當即明白了他心意,見他將丹藥放回瓶中,輕歎一聲,說道:「楊大哥,你對龍姑娘這般癡情,我爹爹甯不自愧?你只盼望我將絕情丹帶上去,好救龍姑娘的性命。」

  楊過給她猜中心事,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既盼望你這麼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脫此險境,也盼能救得我姑姑性命。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,困在這鱷潭中也是活不了,自是救治我姑姑要緊。」心想:「姑姑美麗絕倫,那公孫穀主想娶她為妻,本也可說是人情之常。然而姑姑不肯相嫁,他便誘她到劍房中想害她性命,用心已然險惡之極;而他明知惟一的絕情丹已給人盜去,姑姑身上的情花劇毒無可解救,已不過三十六日之命,他兀自要逼她委身,只怕這潭中的鱷魚,良心比他也還好些。」

  綠萼知道不論如何苦口勸他服藥,也總是白饒,深悔不該向他言明丹藥只有一枚,於是說道:「這靈芝雖不能解毒,但大有強身健體之功,你就快服了罷。」楊過道:「是。」將半截靈芝剖成兩片,自己吃了一片,另一片送到綠萼口中,道:「也不知你爹爹何時才來放你,吃這一片擋擋寒氣。」綠萼見他情致殷勤,不忍拒卻,於是張口吃了。

  這靈芝已有數百年氣候,二人服入肚中,過不多時,便覺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極是舒服,精神為之一振,心智也隨之大為靈敏。綠萼忽道:「老頑童盜去了絕情丹,爹爹當然早已知道。他說治你之傷,固是欺騙龍姑娘,便是逼我交出丹藥,也是假意做作。」

  楊過早就想到此節,只是不願更增她的難過,是以並未說破,這時聽她自己想到了,便道:「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後,將來你須得處處小心,最好能設法離穀,到外面走走。」綠萼歎道:「唉,你不知爹爹的為人,他既將我推入鱷潭,決不致再回心轉意放我出去。他本就忌我,經過此事之後,又怎再容我活命?楊大哥,你就不許我陪著你一起死麼?」

  楊過正待說幾句話相慰,忽然又有一頭鱷魚慢慢爬上岩來,前足即將搭上從小包中抖出來的那張羊皮。楊過心念一動:「且瞧瞧這張羊皮有甚麼古怪。」提起匕首,對準鱷魚雙眼之間刺去,噗的一聲,應手而入,原來這匕首竟是一把砍金斷玉的利刃。那頭鱷魚掙扎了幾下,跌入潭中,肚腹朝天,便即斃命。楊過喜道:「咱們有了這柄匕首,潭中眾位鱷魚老兄的運氣可就不大好啦。」左手執起羊皮,右手將匕首柄湊過去,就著刃柄上夜明珠發出的弱光凝神細看。羊皮一面粗糙,並無異狀,翻將過來,卻見畫著許多房屋山石之類。

  楊過看了一會,覺得並無出奇之處,說道:「這羊皮是不相干的。」綠萼一直在他肩旁觀看,忽道:「這是我們絕情谷水仙山莊的圖樣。你瞧,這是你進來的小溪,這是大廳,這是劍室,這是芝房,這是丹房……」她一面說,一面指著圖形。楊過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你瞧,你瞧。」指著丹房之下繪著的一些水紋。綠萼道:「這便是鱷潭了。啊……這裡還有通道。」

  二人見鱷潭之旁繪得有一條通道,不禁精神大振。楊過將圖樣對照鱷潭的形勢,說道:「若是圖上所繪不虛,那麼從這通道過去,必是另有出路。只是……」綠萼介面道:「奇在這通道一路斜著向下,鱷潭已深在地底,再向下斜,卻通往何處?」圖上通道到羊皮之邊而盡,不知通至甚麼所在。

  楊過道:「這鱷潭的事,你爹爹或大師兄曾說起過麼?」綠萼搖頭道:「直到今日,我才知丹房下面潛伏著這許多可怖之物,只怕大師兄也未必知悉。可是……可是,養這許多鱷魚,定須時時喂東西給它們吃,爹爹不知道為甚麼……」想起父親的陰狠,忍不住發抖。

  楊過打量周遭情勢,但見岩石後面有一團黑黝黝的影子,似是通道的入口,但隔得遠了,不易瞧得清楚,心想:「就算這真是通道,其中不知還養著甚麼猛惡怪物,遇上了說不定兇險更大。然而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,反正是死,不如冒險求生。只要把公孫姑娘救出危境,將絕情丹送入姑姑口中,那便好了。」於是將匕首交在綠萼手中,道:「我過去看看,你提防鱷魚。」左足在岩上一點,已飛入潭中。綠萼驚呼一聲。楊過右足踏在死鱷肚上,借勁躍起,接著左足在一頭鱷魚的背上一點。那鱷魚直往水底沉落,楊過卻已躍到對岸,貼身岩上,反手探去,叫道:「這裡果然是個大洞!」

  公孫綠萼輕功遠不如他,不敢這般縱躍過去。楊過心想若是回去背負,二人身重加在一起,不但飛躍不便,而且鱷魚也借力不起,事到如今只有冒險到底,叫道:「公孫姑娘,你將長袍浸濕了丟過來。」綠萼不明他用意,但依言照做,除下長袍,在潭水中一浸,迅速提起,打了兩個結,成為一個圓球,叫道:「來啦!」運勁投擲過去。楊過伸手接住,解開了結,在岩壁上找了個立足之地,左手牢牢抓住一塊凸出的岩角,右手舞動浸濕了的長袍,說道:「你仔細聽著聲音。」將長袍向前送出,回腕揮擊,啪的一聲,長袍打在洞口。他連擊三下,問道:「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?」綠萼聽聲辨形,捉摸到了遠近方位,說道:「知道啦。」楊過道:「你跳起身來,抓住長袍,我將你拉過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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