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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殺父深仇(7)


  尼摩星大聲叫道:「喂,喂,有客人來的!你們快出來的。」石屋門緩緩打開,出來四人,三男一女,正是日間擒拿周伯通的綠衫人。四人躬身行禮,右首一人道:「貴客遠來,未克相迎,實感歉仄。」法王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那人道:「列位請進。」

  金輪法王等六人走進石屋,只見屋內空蕩蕩地,除幾張桌椅之外一無陳設。四個綠衫男女跟著入內,坐在主位。當先一人道:「不敢請問六位高姓大名。」尹克西最擅言詞,笑吟吟的將五人身份說了,最後說道:「在下名叫尹克西,是個波斯胡人,我的本事除了吃飯,就是識得些珠玉寶物,可不像這幾位那樣個個身負絕藝。」

  那綠衫人道:「敝處荒僻得緊,從無外人到訪,今日貴客降臨,幸何如之。卻不知六位有何貴幹?」尹克西笑道:「我們見四位將那老頑童周伯通捉拿來此,好奇心起,是以過來瞧瞧。貴處景色幽雅,令人大開眼界,實是不虛此行。」

  第一個綠衫人道:「那搗亂的老頭兒姓周麼?也不枉了他叫做老頑童。」說著恨恨不已。第二個綠衫人道:「各位和他是一路的麼?」法王介面道:「我們和他也是今日初會,說不上有甚交情。」

  第一個綠衫人道:「那老頑童闖進穀來,蠻不講理的大肆搗亂。」法王問道:「他搗亂了甚麼?當真是如各位所說,又是撕書,又放火燒屋?」那綠衫人道:「可不是嗎?晚輩奉家師之命,看守丹爐,不知那老頭兒怎地闖進丹房,跟我胡說八道個沒完沒了,又說要講故事啦,又要我跟他打賭翻筋斗啦,瘋不像瘋,癲不像癲。那丹爐正燒到緊急的當口,我無法離身逐他,只好當作沒聽見,哪知他突然飛起一腿,將一爐丹藥踢翻了。再要采全這爐丹藥的藥材,唉,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。」說著氣憤之情見於顏色。

  楊過笑道:「他還怪你不理他,說你的不對,是不是?」那綠衫少女道:「一點兒也不錯。我在芝房中聽得丹房大鬧,知道出了岔兒,剛想過去察看,這怪老頭兒已閃身進來,一伸手,就將一株四百多年的靈芝折成兩截。」楊過見那少女約莫十七八歲年紀,膚色極白,嬌嫩異常,眼神清澈,嘴邊有粒小小黑痣,便道:「那老頑童當真胡鬧得緊,一株靈芝長到了四百多年,那自是十分珍異之物。」

  那少女歎道:「我爹爹原定在新婚之日和我繼母分服,哪知卻給老頑童毀了,我爹爹大發雷霆,那也不在話下。那老頑童折斷了靈芝,放入懷內,說甚麼也不肯還我,只是哈哈大笑。我又沒得罪他,不知為甚麼這般無緣無故的來跟我為難。」說著眼眶兒紅紅的,甚感委屈。楊過心道:「老頑童毫沒來由的欺侮這位姑娘,那可不該。」

  尹克西道:「請問令尊名號。我們無意闖入,連主人的姓名也不知,實是禮數有虧。」那少女遲疑未答。第一個綠衫人道:「未得穀主允可,不便奉告,須請貴客原諒。」

  楊過尋思:「這些人隱居荒穀,行跡如此詭秘,原不肯向外人洩露身份。」問道:「那老頑童搶了靈芝去,後來又怎樣了?」

  第三個綠衣人道:「這姓周的在丹房、芝房中居然胡鬧得還嫌不夠,又沖進書房來,搶到一本書便看。在下職責所在,不得不出手攔阻。他卻說:『這些騙小孩子的玩意兒,有甚麼大不了!』竟一口氣撕毀了三本道書。這時大師兄、二師兄和師妹一齊趕到了。我們四人合力,仍是攔他不住。」法王微微一笑,說道:「這老頑童性子希奇古怪,武功可著實了得,原是不易攔他得住。」

  第二個綠衫人道:「他鬧了丹房、芝房、書房,仍是不放過劍房。他踏進室門,就大發脾氣,說劍房內兵刃……兵刃太多,東掛西擺,險些兒刺傷了他,當即放了一把火,將劍房壁上的書畫盡數燒毀。我們忙著救火,終於給他乘虛逃脫。我們一想這事可不得了,於是追出穀去,將他擒回,交由穀主發落。」

  楊過道:「不知穀主如何處置,但盼別傷他性命才好。」第三個綠衫人道:「家師新婚在即,倒也不會輕易殺人。但若這老兒仍是胡言亂道,盡說些不中聽的言語來得罪家師,那是他自討苦吃,可怨不得人。」

  尹克西笑道:「那老頑童不知為何故意來跟尊師為難?我瞧他雖然頑皮,脾氣卻似乎不壞。」綠衫少女道:「他說我爹爹年紀這麼大啦,還娶……」那大師兄突然介面道:「這老頑童說話傻裡傻氣,當得甚麼准?各位遠道而來,定然餓了,待晚輩奉飯。」馬光佐大叫:「妙極,妙極!」登時容光煥發。

  四個綠衫人入廚端飯取菜,一會兒開出席來,四大盆菜青的是青菜,白的是豆腐,黃的是豆芽,黑的是冬菰,竟然沒有一樣葷腥。

  馬光佐生下來不到三個月,吃飯便是無肉不歡,面前這四大盆素菜連油星也不見半點,不禁大失所望。第一個綠衫人道:「我們穀中摒絕葷腥,須請貴客原諒。請用飯罷。」說著拿出一個大瓷瓶,在各人面前碗中倒滿了清澈澄淨的一碗白水。馬光佐心想:「既無肉吃,多喝幾碗酒也是好的。」舉碗骨都骨都喝了兩口,只覺淡而無味,卻是清水,大嚷起來:「主人家忒煞小氣,連酒也沒一口。」

  第一個綠衫人道:「穀中不許動用酒漿,這是數百年來的祖訓,須請貴客原諒。」那綠衫女郎道:「我們也只在書本子上曾見到『美酒』兩字,到底美酒是怎麼的樣兒,可從來沒見過。書上說酒能亂性,想來也不是甚麼好東西。」

  法王、尹克西等眼見這四個綠衫男女年紀不大,言行卻如此迂腐拘謹,而且自與他們說話以來,從未見四人中有哪一個臉上露過一絲笑容,雖非面目可憎,可實是言語無味。當真是:話不投機半句多,各人不再說話,低頭吃飯。四個綠衫人也即退出,不再進來。

  用飯即畢,馬光佐嚷著要乘夜歸去。但其餘五人眼見穀中處處透著詭異,好奇心起,均盼查明究竟。尹克西勸道:「馬兄,咱們既來此間,明日還須見見穀主,怎能就此回去?」馬光佐嚷道:「沒酒沒肉,這不是存心折磨人麼?這日子我是半天也不能過的。」瀟湘子板著臉道:「大夥兒說不去,你一個人吵些甚麼?」馬光佐見他僵屍一般的相貌,一直暗自害怕,聽他這麼一說,不敢再作聲了。

  當晚六人就在石屋中安睡,地下只是幾張草席。只覺這谷中一切全是十分的不近人情,直比寺廟還更嚴謹無聊,廟中和尚雖然吃素,卻也不會如此對人冷冰冰的始終不露笑容。只有楊過住慣了古墓、對慣了冷若冰霜的小龍女,卻是絲毫不以為意。

  尼摩星氣憤憤的道:「老頑童拆屋放火,大大好的!」此言一出,馬光佐登時大有同感,大聲喝彩。尼摩星道:「金輪老兄,你是我們六個頭腦的,你說這穀主是甚麼路道?是好人還是不好的?明兒咱們給他客氣客氣呢,還是打他個落花……落花甚麼水的?」法王道:「這穀主的路數,我和諸位一般,也是難以捉摸,明日見機行事便了。」尹克西低聲道:「這四個綠衫弟子武功不弱,谷中自然更有高手,大家務須小心在意,只要稍有疏忽,六人一齊陷身此處,那就不妙之極了。」

  馬光佐還在嘮嘮叨叨的訴說飯菜難以下嚥,沒將他一句話聽在耳中。楊過道:「你明日不小心,給他們抓住了關一輩子,整日價喂你清水白飯,青菜豆腐,只怕連你肚裡的蛔蟲也要氣死了……」馬光佐大吃一驚,忙道:「好兄弟,我聽,我聽。」

  這一晚眾人身處險地,都是睡得不大安穩,只有馬光佐卻鼾聲如雷,有時夢中大叫:「來,來!乾杯!這塊牛肉好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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