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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殺父深仇(5)


  帳門口守衛的武士沒攔住白須老人,猛喝:「捉刺客。」早有四柄長矛齊向他胸間搠去。那老人伸出左手,一把抓住四個矛頭,向楊過道:「小兄弟,再拿些牛肉來吃,我肚子餓得狠了。」四名蒙古武士用力推前,竟是紋絲不動,隨即使力回奪,但四人掙得滿臉通紅,四柄長矛竟似鑄在一座鐵山中一般,連半寸也拉不回轉。楊過看得有趣,拿起席上的那盤牛肉,平平向他飛去,說道:「請用罷!」

  那老人右手抄起,平平托在胸前,突然間盤中一塊牛肉跳將起來,飛入他口中,猶如活了一般。忽必烈看得有趣,只道他會玩魔術,喝一聲彩。金輪法王等卻知那老人手掌局部運力,推動盤中的某一塊牛肉激跳而出。常人隔著盤子用力擊敲,原可震得牛肉跳起,但定是眾肉齊飛,汁水淋漓,要牛肉分別一塊塊躍出卻萬萬不能,這老人的掌力實已到了所施無不自如的境地,席上眾人自量無法做到,不由得均生敬畏之心。

  那老人不停咀嚼,剛吞下一塊牛肉,盤中又跳起一塊,片刻之間,將一盤牛肉吃得乾乾淨淨。他右手一揚,盤子脫手上飛,在半空中劃個弧形,向楊過與尹克西飛去。楊尹二人見他功夫了得,生怕在盤上暗中使了怪勁,不敢伸手去接,忙分向兩旁讓開。那盤子平平的貼著桌面飛來,對準了一盤烤羊肉一撞,那盤羊肉便向老人飛去,空盤在桌上轉了幾個圈子,停住不動。原來他使的是股「太極勁」,如太極圖一般周而復始,連綿不斷,若是在空曠處擲出盤子,那盤就會繞身兜圈。這股勁力使發也並不甚難,頗多善變幻術之人均擅此技,所難者是勁力拿捏恰到好處,剛巧飛向席上一撞,空盤停住,而將另一盤食物送到他手中。

  那老人哈哈大笑,極是得意,手掌運勁,烤羊肉又是一塊塊的躍起,給他吃了個肉盡盤空。其時最狼狽的莫過於那四名蒙古武士,用力奪回長矛固是不能,而放手卻又不敢。蒙古軍法極嚴,臨陣拋棄兵刃是殺頭的死罪,何況四人身負護衛四王子的重任,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氣來與之爭奪。那老人越見他們手足無措,越是高興,突然間喝道:「變變變,兩個給我磕響頭,兩個仰天摔一交!一二三!」那「三」字剛說完,手臂一震,四根長矛同時斷折。他五指使力的方向不同,在兩根長矛上運力外推,對另外兩根長矛卻是向內拉扯,只聽得「啊喲」連聲,果然兩名武士俯跌下去,如同磕頭,另外兩名武士卻是仰天摔跌。那老人拍手唱道:「小寶寶,滾元寶,跌得重,長得高!」唱的是首兒歌,那是當小孩跌跤之時,大人唱來安慰他的。

  尹克西猛地省起,問道:「前輩可是姓周?」那老人笑道:「是啊,哈哈,你認得我麼?」尹克西站起身來,抱拳說道:「原來是老頑童周伯通周老前輩到了。」瀟湘子素聞其名,金輪法王與尼摩星卻不知周伯通的名頭,但見他武功深湛,行事卻頑皮胡鬧,果然不枉了「老頑童」三字的稱號。各人登時減了敵意,臉上都露出笑容。

  金輪法王道:「請恕老衲眼拙,未識武林前輩。便請入座如何?王爺求賢若渴,今日得見高人,定必歡喜暢懷。」忽必烈拱手道:「正是,周先生即請入座。」周伯通搖頭道:「我吃得飽了,不用再吃。郭靖呢,他在這裡麼?」楊過曾聽黃藥師說過周伯通與郭靖結拜之事,當即冷冷的道:「你找他幹甚麼?」

  周伯通自來天真爛漫,最喜與孩童接交,見座中楊過年紀最小,先便歡喜,又聽他直稱自己為「你」,不說甚麼「老前輩」、「周先生」,更是高興,說道:「郭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,你認得他麼?他從小愛跟蒙古人在一起,因此我見到蒙古包,就鑽進來找找。」楊過皺眉道:「你找郭靖有甚麼事?」周伯通心無城府,哪知隱瞞心中之事,隨口答道:「他派人送個信給我,叫我去赴英雄大宴。我老遠趕去,路上玩了幾場,遲到了幾日,他們卻早已散了,叫人好沒興頭。」楊過道:「他們沒留下書信給你麼?」

  周伯通白眼一翻,說道:「你為甚麼盡盤問我?你到底識不識得郭靖?」楊過道:「我怎麼不識?郭夫人名叫黃蓉,是不是?他們的女兒名叫郭芙,是不是?」周伯通拍手笑道:「錯啦,錯啦!黃蓉這丫頭自己也是個小女孩兒,有甚麼女兒?」

  楊過一怔,隨即會意,問道:「你和他夫妻倆有幾年不見啦?」周伯通點著手指頭兒一數,十隻手指每一隻數了兩遍,道:「總有二十年了罷。」楊過笑道:「對啊,她隔了二十年還是小女孩兒麼?這二十年中她不會生孩子麼?」

  周伯通哈哈大笑,只吹得白鬚根根飄動,說道:「是你對,是你對!他們夫妻小倆口兒,生的女兒可也挺俊嗎?」楊過道:「那女孩兒相貌像郭夫人多些,像郭靖少些,你說俊不俊呢?」周伯通呵呵笑道:「那就好啦,一個女孩兒若是濃眉大眼,黑黑的臉蛋,像我郭兄弟一般,那自然是美不了。」

  楊過知他再無懷疑,為堅其信,又道:「黃蓉的父親桃花島主藥師兄,和我是莫逆之交,你可認得他麼?」周伯通一怔,說道:「你這娃娃,怎麼跟黃老邪稱兄道弟?你師父是誰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的本事大得緊,說出來只怕嚇壞了你。」周伯通笑道:「我才嚇不壞呢。」右手一揚,手中空盤向他疾飛過去,呼呼風響,勢道猛烈異常。

  楊過早知周伯通是馬鈺、丘處機他們的師叔,又見他揚手時臂不內曲,全以指力發出,正是全真派的手法。他對全真武功的門道自是無所畏懼,當即伸出左手食指,在盤底一頂,那盤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溜溜的轉動。

  這一下周伯通固然大是喜歡,而瀟湘子、尹克西、尼摩星等也是群相聳動。瀟湘子初時見楊過衣衫襤褸,年紀幼小,哪將他放在眼內,此刻卻想:「憑這盤子飛來之勢,我便不敢伸手去接,更何況單憑一指之力?只消有半點摸不准力道的來勢,連手腕也得折斷了。卻不知這少年是何來歷?」

  周伯通連叫幾聲:「好!」但也已瞧出他以指頂盤是全真一派的家數,問道:「你識得馬鈺、丘處機麼?」楊過道:「這兩個牛鼻子我怎不認識?」周伯通大喜。他與丘處機等雖然並無蒂芥,總覺得他們清規戒律煩多,太過拘謹,實在有些兒瞧他們不起。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師兄王重陽外,就是放誕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,而與黃藥師之邪、黃蓉之巧,也隱隱有臭味相投之感。這時聽楊過稱馬鈺、丘處機為「牛鼻子」,只覺極為入耳,又問:「郝大通他們怎樣啦?」

  楊過一聽「郝大通」三字,怒氣勃發,罵道:「這牛鼻子混蛋得很,終有一日,我要讓他好好吃點兒苦頭。」周伯通興致越來越高,問道:「你要給他吃點甚麼苦頭?」楊過道:「我捉著他綁住了手足,在糞缸裡浸他半天。」周伯通大喜,悄聲道:「你捉著他之後,可別忙浸入糞缸,你先跟我說,讓我在旁偷偷瞧個熱鬧。」他對郝大通其實並無半分惡意,只是天性喜愛惡作劇,旁人胡鬧頑皮,自是投其所好,非來湊趣不可。

  楊過笑道:「好,我記得了。可是你幹麼要偷偷的瞧?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麼?」周伯通歎道:「我是郝大通的師叔啊!他瞧見我,自然要張口呼救。那時我若不救,未免不好意思,若是相救,好戲可又瞧不到啦。」

  楊過暗自沉吟:「此人武功極強,性子倒也樸直可愛,但總是全真派的,又是郭靖的把兄。大丈夫心狠手辣,須得設法除了他才好。」

  周伯通哪知他心中起了毒念,又問:「你幾時去捉郝大通?」楊過道:「我這就去。你愛瞧熱鬧,就跟我來罷。」周伯通大喜,拍著手掌站起身來,突然神情沮喪,又坐了下來,說道:「唉,不成,我得上襄陽去。」楊過道:「襄陽有甚麼好玩?還是別去罷。」周伯通道:「郭兄弟在陸家莊留書給我,說道蒙古大軍南下,必攻襄陽。他率領中原豪傑趕去相助,叫我也去出一把力。我一路尋他不見,只好追去襄陽了。」

  忽必烈與金輪法王對視了一眼,均想:「原來中原武人大隊趕去襄陽,相助守城。」

  正說到此處,帳門中進來一個和尚,約莫四十來歲年紀,容貌儒雅,神色舉止均似書生。他走到忽必烈身旁,兩人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。這和尚是漢人,法名子聰,乃是忽必烈的謀士。他俗家姓劉名侃,少年時在縣衙為吏,後來出家為僧,學問淵源,審事精詳,忽必烈對他甚是信任。此時他得到衛士稟報,說王爺帳中到了異人,當即入見。

  周伯通撫了撫肚皮,道:「和尚,你走開些,我在跟小兄弟說話。喂,小兄弟,你叫甚麼名字?」楊過道:「我姓楊名過。」周伯通道:「你師父是誰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是個女子,她相貌既美,武功又高,可不許旁人提她的名字。」

  周伯通打個寒噤,想起了自己的舊情人瑛姑,登時不敢再問,站起身來,伸袖子一揮身上的灰塵,登時滿帳塵土飛揚。子聰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。周伯通大樂,衣袖揮得更加起勁,突然大聲笑道:「我去也!」左手一揚,四柄折斷的矛頭向瀟湘子、尼摩星、尹克西、馬光佐四人激射過去。四柄矛頭挾著嗚嗚破空之聲,去勢奇速,相距又近,刹那之間,已飛到四人眼前。

  瀟湘子等一驚,眼見避閃不及,只得各運內勁去接,哪知四隻手伸出去,一齊接了個空,噗的一聲響,四柄矛頭都插在地下土中。原來他這一擲之勁巧妙異常,既發即收,矛頭剛飛到四人身前,突然轉彎插地。馬光佐是個戇人,只覺有趣,哈哈大笑,叫道:「白鬍子,你的戲法真多。」瀟湘子等三人卻是大為驚駭,忍不住臉上變色,均想适才這一接不中,矛頭轉彎,自己的性命實已交在對方手裡,矛頭若非轉而落地,卻是插向自己小腹,憑他這一擲之力,哪裡還有命在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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