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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郭芙一呆,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,從來沒人敢對她說半句輕薄之言,當下不知該發怒還是不該,板起了臉,道:「你不說也就罷了,誰跟你說笑?咱們快走罷。」說著展開輕功,繞小路向山坳後奔去。

  楊過碰了一個釘子,覺得老大不是意思,心想:「我擠在他們三人中間幹麼?自己走得遠遠的罷!」轉過身來,緩緩而行,心想:「武家兄弟把這姑娘當作天仙一般,唯恐她不嫁自己。其實當真娶到了,整天陪著這般嬌縱橫蠻的一個女子,定是苦頭多過樂趣,嘿,這般癡人,也真好笑。」

  郭芙奔了一陣,只道楊過定會跟來求告陪罪,不料立定稍候,竟沒他的人影。她心念一轉,暗道:「這人不會輕功,自然追我不上。」當即向來路趕回,只見他反而走遠,心中好生奇怪,奔到他面前,問道:「你怎麼不來?」楊過道:「郭姑娘,請你轉告你爹爹媽媽,說我走啦。」郭芙一驚,道:「好端端的幹麼走了?」楊過淡淡一笑,道:「也沒甚麼,我本來不為甚麼而來,既然來過了,也就該去了。」

  郭芙素來喜歡熱鬧,雖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楊過,只是覺得聽他說笑,比之跟武氏兄弟說話另有一股新鮮味兒,實是一百個盼望他別走,說道:「楊大哥,咱們這麼久沒見,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。再說,今晚開英雄大宴,東南西北、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漢都來聚會,你怎不見識見識呢?」

  楊過笑道:「我又不是英雄,若是也來與會,豈不教那些大英雄們笑話?」郭芙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」微一沉吟,道:「反正陸家莊不會武功之人也很多,你跟那些賬房先生、管家們一起喝酒吃飯,也就是了。」楊過一聽大怒,心想:「好哇,你將我當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了。」臉上卻絲毫不露氣惱之色,笑道:「那可不錯。」他本想一走了之,此時卻將心一橫,決意要做些事情出來羞辱她一番。

  郭芙自小嬌生慣養,不懂人情世故,她這幾句話其實並非有意相損,卻不知無意中已大大得罪了人。她見楊過回心轉意,笑道:「快走罷,別去得遲了,給媽先到,就偷看不到了。」她在前快步而行,楊過氣喘吁吁的跟著,落腳沉重,顯得十分的遲鈍笨拙。

  好容易奔近黃蓉平時傳授魯有腳棒法之處,只見武氏兄弟已爬在樹梢,四下張望。郭芙躍上樹枝,伸下手來拉楊過上去。楊過握著她溫軟如綿的小手,不由得心中一蕩,但隨即想起:「你就是再美十倍,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?」

  郭芙悄聲問道:「我媽還沒來麼?」武修文指著西首,低聲道:「魯長老在那裏舞棒,師母和師父走開說話去了。」郭芙生平就只怕父親一人,聽說他也來了,覺得有些不妥,但見魯有腳拿著一根竹棒,東邊一指,西面一攪,毫無驚人之處,低聲道:「這就是打狗棒法麼?」武敦儒道:「多半是了。師母正在指點,師父過來有事和師母商量,請她到一旁說話去了,魯長老就獨個兒這麼練著。」

  郭芙又看了幾招,但覺呆滯,不見奧妙,說道:「魯長老還沒學會,沒甚麼好看,咱們走罷。」楊過見魯長老所使的棒法,與洪七公當日在華山絕頂所傳果然分毫不錯,心中冷笑:「小女孩兒甚麼也不懂,偏會口出大言。」

  武氏兄弟對郭芙奉命唯謹,聽說她要走,正要躍下樹來,忽聽樹下腳步聲響,郭靖夫婦並肩走近。只聽郭靖說道:「芙兒的終身大事,自然不能輕忽。但過兒年紀還小,少年人頑皮胡鬧總免不了的。在全真教鬧的事,看來也不全是他錯。」黃蓉道:「他在全真教搗蛋,我才不在乎呢。你顧念郭楊兩家祖上累世的交情,原本是該的。但楊過這小子狡獪得緊,我越是瞧他,越覺得像他父親,我怎放心將芙兒許他?」

  楊過、郭芙、武氏兄弟四人聽了這幾句話,無不大驚。四人雖知郭楊兩家本有瓜葛牽連,卻不知上代原來淵源極深,更萬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楊過。這幾句話與各人都有莫大干係,四人自是都凝神傾聽,四顆心一齊怦怦亂跳。

  只聽郭靖道:「楊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國王府,誤交匪人,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,到頭來竟致屍骨不全。若他自小就由楊鐵心叔父教養,決不至此。」黃蓉嘆了口氣,想到嘉興王鐵槍廟中那晚驚心動魄之事,兀自寒心,低低的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」

  楊過對自己身世從來不明,只知父親早亡,死於他人之手,至於怎樣死法,仇人是誰,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。此時聽郭靖提到他父親,說甚麼「流落王府,誤交匪人」,又是甚麼「屍骨不全」,登時如遭雷轟電掣,全身發顫,臉如死灰。郭芙斜眼瞧了他一眼,見他如此神色,不由得心中害怕,擔心他突然摔下,就此死去。

  郭靖與黃蓉背向大樹,並肩坐在一塊岩石之上。郭靖輕撫黃蓉手背,溫言道:「自從你懷了這第二個孩子,最近身子大不如前,快些將丐幫的大小事務一古腦兒的交了給魯有腳,須得好好補養才是。」郭芙大喜,心道:「原來媽媽有了孩子,我多個弟弟,那可有多好。媽怎麼又不跟我說?」

  黃蓉道:「丐幫之事,我本來就沒多操心。倒是芙兒的終身,好教我放心不下。」郭靖道:「全真教既不肯收容過兒,讓我自己好好教他罷。我瞧他人是極聰明的,將來我把功夫盡數傳與他,也不枉了我與他爹爹結義一場。」

  楊過此時才知郭靖原來與自己生父是金蘭兄弟,「郭伯伯」這三個字,中間實有重大含義,聽郭靖言語中對自己情重,心中感動,幾欲流下淚來。

  黃蓉嘆道:「我就是怕他聰明反被聰明誤,因此只教他讀書,不傳武功。盼他將來成為一個深明大義、正正派派的好男兒,縱使不會半點武功,咱們將芙兒許他,也是心滿意足的了。」郭靖道:「你事事想得周全,用心本來很好,可是芙兒是這樣的一個脾氣,這樣的一身武功,要她終身守著一個文弱書生,你說不委屈她麼?你說她會尊重過兒麼?我瞧啊,這樣的夫妻定然難以和順。」黃蓉笑道:「也不怕羞!原來咱倆夫妻和順,只因為你武功勝過我了。郭大俠,來來來,咱倆比劃比劃。」郭靖笑道:「好,黃幫主,你劃下道兒來罷。」只聽拍的一聲,黃蓉在郭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。

  過了一會,黃蓉道:「唉,這件事說來好生為難,就算過兒的事暫且擱在一旁,武家哥兒倆又怎生分解?你瞧大武好些呢,還是小武好些?」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。楊過事不關己,卻也急欲知道郭靖對二人的評語。

  只聽郭靖「嗯」了一聲,隔了好久始終沒有下文,最後才道:「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。一個人要面臨大事,真正的品性才顯得出來。」他聲調轉柔,說道:「好,芙兒年紀還小,過幾年再說也不算遲,說不定到那時一切自有妥善安排,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。你教導魯長老棒法,可別太費神了,這幾日我總覺你氣息紛亂,有些擔心。我找過兒去,跟他談談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向來路回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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