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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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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過與陸無雙找了一家客店住下,叫了飯菜,正坐下吃飯,忽見門口人影一閃,有人探頭進來,見到楊陸二人,立即縮頭轉身。楊過見情勢有異,追到門口,見院子中站著兩人,正是在豺狼谷中與陸無雙相鬥的申志凡與姬清虛。二道拔出長劍,縱身撲上。楊過心想:「你們找我晦氣幹麼?想自討苦吃?」兩個道士撲近,卻是側身掠過,奔入大堂,搶向陸無雙。就在此時,驀地裏傳來叮玲、叮玲一陣鈴響。 鈴聲突如其來,待得入耳,已在近處,兩名道士臉色大變,互相瞧了一眼,急忙退向西首第一間房裏,砰的一聲關上了門,再也不出來了。楊過心想:「臭道士,多半也吃過那李莫愁的苦頭,竟嚇成這個樣子。」 陸無雙低聲道:「我師父追到啦,傻蛋,你瞧怎麼辦?」楊過道:「怎麼辦?躲一躲罷!」剛伸出手去扶她,鈴聲斗然在客店門口止住,只聽李莫愁的聲音道:「你到屋上去守住。」洪凌波答應了,颼的一聲,上了屋頂。又聽掌櫃的說道:「仙姑,你老人家住店……哎唷,我……」噗的一聲,仆跌在地,再無聲息。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別人在她面前提到一個「老」字,何況當面稱她為「老人家」?拂塵揮出,立時送了掌櫃他老人家的老命。她問店小二:「有個跛腳姑娘,住在那裏?」那店小二早已嚇得魂不附體,只說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一句話也答不出來。李莫愁左足將他踢開,右足踹開西首第一間房的房門,進去查看,那正是申姬二道所住之處。 楊過尋思:「只好從後門溜出去,雖然定會給洪凌波瞧見,卻也不用怕她。」低聲道:「媳婦兒,跟我逃命罷。」陸無雙白了他一眼,站起身來,心想這番如再逃得性命,當真是老天爺太瞧得起啦。 兩人剛轉過身,東角落裏一張方桌旁一個客人站了起來,走近楊陸二人身旁,低聲道:「我來設法引開敵人,快想法兒逃走。」這人一直向內坐在暗處,楊陸都沒留意他的面貌。他說話之時臉孔向著別處,話剛說完,已走出大門,只見到他的後影。這人身材不高,穿一件寬大的青布長袍。 楊陸二人只對望得一眼,猛聽得鈴聲大振,直向北響去。洪凌波叫道:「師父,有人偷驢子。」黃影一閃,李莫愁從房中躍出,追出門去。陸無雙道:「快走!」楊過心想:「李莫愁輕功迅捷無比,立時便能追上此人,轉眼又即回來。我背了陸姑娘行走不快,仍是難以脫身。」靈機一動,闖進了西首第一間房。 只見申志凡與姬清虛坐在炕邊,臉上驚惶之色兀自未消,此時片刻也延挨不得,楊過不容二道站起喝問,搶上去手指連揮,將二人點倒,叫道:「媳婦兒,進來。」陸無雙走進房來。楊過掩上房門,道:「快脫衣服!」陸無雙臉上一紅,啐道:「傻蛋,胡說甚麼?」楊過道:「脫不脫由你,我可要脫了。」除了外衣,隨即將申志凡的道袍脫下穿上,又除了他的道冠,戴在自己頭上。陸無雙登時醒悟,道:「好,咱們扮道士騙過師父。」伸手去解衣紐,臉上又是一紅,向姬清虛踢了一腳,道:「閉上眼睛啦,死道士!」姬清虛與申志凡不能轉動的只是四肢而非五官,當即閉上眼睛,那敢瞧她? 陸無雙又道:「傻蛋,你轉過身去,別瞧我換衣。」楊過笑道:「怕甚麼,我給你接骨之時,豈不早瞧過了?」此語一出,登覺太過輕薄無賴,不禁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。陸無雙秀眉一緊,反手就是一掌。 楊過只消頭一低,立時就輕易避過,但一時失魂落魄,獃獃的出了神,拍的一下,這一記重重擊在他的左頰。陸無雙萬萬想不到這掌竟會打中,還著實不輕,也是一呆,心下歉然,笑道:「傻蛋,打痛了你麼?誰叫你瞎說八道?」 楊過撫著面頰,笑了一笑,當下轉過身去。陸無雙換上道袍,笑道:「你瞧!我像不像個小道士?」楊過道:「我瞧不見,不知道。」陸無雙道:「傻蛋,轉過身來啦。」楊過回過頭來,見她身上那件道袍寬寬蕩蕩,更加顯得她身形纖細,正待說話,陸無雙忽然低呼一聲,指著炕上,只見炕上棉被中探出一個道士頭來,正是豺狼谷中被她砍了幾根手指的皮清玄。原來他一直便躺在炕上養傷,一見陸無雙進房,立即縮頭進被。楊陸二人忙著換衣,竟沒留意。陸無雙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想說「他偷瞧我換衣」卻又覺不便出口。 就在此時,花驢鈴聲又起。楊過聽過幾次,知道花驢已被李莫愁奪回,那青衫客騎驢奔出時鈴聲雜亂,李莫愁騎驢之時,花驢奔得雖快,鈴聲卻疾徐有致。他一轉念間,將皮清玄一把提起,順手閉住了他的穴道,揭開炕門,將他塞入炕底。北方天寒,冬夜炕底燒火取暖,此時天尚暖熱,炕底不用燒火,但裏面全是煙灰黑炭,皮清玄一給塞入,不免滿頭滿臉全是灰土。 只聽得鈴聲忽止,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門口。楊過向陸無雙道:「上炕去睡。」陸無雙皺眉道:「臭道士睡過的,髒得緊,怎能睡啊?」楊過道:「隨你便罷!」說話之間,又將申志凡塞入炕底,順手解開了姬清虛的穴道。陸無雙雖覺被褥骯髒,但想起師父手段的狠辣,只得上炕,面向裏床。剛剛睡好,李莫愁已踢開房門,二次來搜。楊過拿著一隻茶杯,低頭喝茶,左手卻按住姬清虛背心的死穴。李莫愁見房中仍是三個道士,姬清虛臉如死灰,神魂不定,於是笑了一笑,去搜第二間房。她第一次來搜時曾仔細瞧過三個道人的面貌,生怕是陸無雙喬裝改扮,二次來搜時就沒再細看。 這一晚李莫愁、洪凌波師徒搜遍了鎮上各處,吵得家家雞犬不寧。楊過卻安安穩穩的與陸無雙並頭躺在炕上,聞到她身上一陣陣少女的溫馨香味,不禁大樂。陸無雙心中思潮起伏,但覺楊過此人實是古怪之極,說他是傻蛋,卻又似聰明無比,說他聰明罷,又老是瘋瘋顛顛的。她躺著一動也不敢動,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,那時怎生是好?過了良久良久,楊過卻沒半點動靜,反而微覺失望,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,竟爾顛倒難以自已,過了良久,才迷迷糊糊的睡了。 楊過一覺醒來,天已發白,見姬清虛伏在桌上沉睡未醒,陸無雙鼻息細微,雙頰暈紅,兩片薄薄紅唇略見上翹,不由得心中大動,暗道:「我若是輕輕的親她一親,她決不會知道。」少年人情竇初開,從未親近過女子,此刻朝陽初升,正是情慾最盛之時,想起接骨時她胸脯之美,更是按捺不住,伸過頭去,要親她口唇。尚未觸到,已聞一陣甜香,不由得心中一蕩,熱血直湧上來,卻見她雙眉微蹙,似乎睡夢中也感到斷骨處的痛楚。楊過見到這般模樣,登時想起小龍女來,跟著記起她要自己立過的誓:「我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姑姑一個,若是變心,不用姑姑殺我,我立刻就殺了自己。」全身冷汗直冒,當即拍拍兩下,重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,一躍下炕。 這一來陸無雙也給驚醒了,睜眼問道:「傻蛋,你幹甚麼?」楊過正自羞愧難當,含含糊糊的道:「沒甚麼,蚊子咬我的臉。」陸無雙想起整晚和他同睡,突然間滿臉通紅,低下了頭,輕輕的道:「傻蛋,傻蛋!」話聲中竟是大有溫柔纏綿之意。 過了一會,她抬起頭來,問道:「傻蛋,你怎麼會使我古墓派的美女拳法?」楊過道:「我晚上做夢,那許多美女西施啦、貂嬋啦,每個人都來教我一招,我就會了。」陸無雙呸了一聲,料知再問他也不肯說,正想轉過話頭說別的事,忽聽得李莫愁花驢的鈴聲響起,向西北方而去,卻又是回頭往來路搜尋,料來她想起那部「五毒秘傳」落入陸無雙手中,遲一日追回,便多一日危險,是以片刻也不敢耽擱,天色微明,就騎驢動身。 楊過道:「她回頭尋咱們不見,又會趕來。就可惜你身上有傷,震盪不得,否則咱們盜得兩匹駿馬,一口氣奔馳一日一夜,她那裏還追得上?」陸無雙嗔道:「你身上可沒傷,幹麼你不去盜一匹駿馬,一口氣奔馳一日一夜?」楊過心想:「這姑娘當真是小心眼兒,我隨口一句話,她就生氣。」只是愛瞧她發怒的神情,反而激她道:「若不是你求我送到江南,我早就去了。」陸無雙怒道:「你去罷,去罷!傻蛋,我見了你就生氣,寧可自個兒死了的好。」楊過笑道:「嘿,你死了我才捨不得呢。」 他怕陸無雙真的大怒,震動斷骨,一笑出房,到櫃台上借了墨筆硯台,回進房來,將墨在水盆中化開了,雙手醮了墨水,突然抹在陸無雙臉上。 陸無雙未曾防備,忙掏手帕來抹,不住口的罵道:「臭傻蛋,死傻蛋。」只見楊過從炕裏掏出一大把煤灰,用水和了塗在臉上,一張臉登時凹凹凸凸,有如生滿了疙瘩。她立時醒悟:「我雖換了道人裝束,但面容未變,若給師父趕上,她豈有不識之理?」當下將淡墨水勻勻的塗在臉上。女孩兒家生性愛美,雖然塗黑臉頰,仍是猶如搽脂抹粉一般細細整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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