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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百計避敵(5)


  楊過心中暗笑,生怕陸無雙有失,急忙回轉,只見陸無雙騎在馬上,不住向這邊張望,顯是等得焦急異常。她一見楊過,臉有喜色,忙催馬迎了上來,低聲道:「傻蛋,你好,你撇下我啦。」

  楊過一笑,雙手橫捧長劍,拿劍柄遞到洪淩波面前,躬身行禮,道:「多謝借劍。」洪淩波伸手接過。楊過正要轉身,李莫愁忽道:「且慢。」她見這小道士武藝了得,心想留下此人,必為他日之患,乘他此時武功不及自己,隨手除掉了事。

  楊過一聽「且慢」二字,已知不妙,當下將長劍又遞前數寸,放在洪淩波手中,隨即撒手離劍。洪淩波只得抓住劍柄,笑道:「小道人,你武功好得很啊。」

  李莫愁本欲激他動手,將他一拂塵擊斃,但他手中沒了兵刃,自己是何等身分,那是不能用兵刃傷他的了,於是將拂塵往後領中一插,問道:「你是全真七子哪一個的門下?」

  楊過笑道:「我是王重陽的弟子。」他對全真諸道均無好感,心中沒半點尊敬之意,丘處機雖相待不錯,但與之共處時刻甚暫,臨別時又給他狠狠的教訓了一頓,固也明白他並無惡意,心下卻總不憤,至於郝大通、趙志敬等,那更是想起來就咬牙切齒。他在古墓中學練王重陽當年親手所刻的九陰真經要訣,若說是他的弟子,勉強也說得上。但照他的年紀,只能是趙志敬、尹志平輩的徒兒,李莫愁見他武功不弱,才問他是全真七子哪一個的門人,實已抬舉了他。楊過若是隨口答一個丘處機、王處一的名字,李莫愁倒也信了。但他不肯比殺死孫婆婆的郝大通矮著一輩,便抬出王重陽來。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,生平只收七個弟子,武林中眾所周知,這小道人降生之日,重陽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。

  李莫愁心道:「你這小醜八怪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知我是誰,在我面前膽敢搗鬼。」轉念一想:「全真教士哪敢隨口拿祖師爺說笑?又怎敢口稱『王重陽』三字?但他若非全真弟子,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?」

  楊過見她臉上雖然仍是笑吟吟地,但眉間微蹙,正自沉吟,心想自己當日扮了鄉童,跟洪淩波鬧了好一陣,在古墓中又和她們師徒數度交手,別給她們在語音舉止中瞧出破綻,事不宜遲,走為上策,舉手行了一禮,翻身上馬,就要縱馬賓士。

  李莫愁輕飄飄的躍出,攔在他馬前,說道:「下來,我有話問你。」楊過道:「我知道你要問甚麼?你要問我,有沒見到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?可知她帶的那本書在哪裡?」李莫愁心中一驚,淡淡的道:「是啊,你真聰明。那本書在哪裡?」楊過道:「适才我和這個師弟在道旁休息,見那姑娘和三個化子動手。一個化子給那姑娘砍了一刀,但又有兩個化子過來,那姑娘不敵,終於給他們擒住……」

  李莫愁素來鎮定自若,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動聲色,但想到陸無雙既被丐幫所擒,那本《五毒秘傳》勢必也落入他們手中,不由得微現焦急之色。

  楊過見謊言見效,更加誇大其詞:「一個化子從那姑娘懷裡掏出一本甚麼書來,那姑娘不肯給,卻讓那化子打了老大一個耳括子。」陸無雙向他橫了一眼,心道:「好傻蛋,你胡說八道損我,瞧我不收拾你?」楊過明知陸無雙心中駭怕,故意問她道:「師弟,你說這豈不叫人生氣?那姑娘給幾個化子又摸手、又摸腳,吃了好大的虧哪,是不是?」陸無雙低垂了頭,只得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說到此處,山角後馬蹄聲響,擁出一隊人馬,儀仗兵勇,聲勢甚盛,原來是一隊蒙古官兵。其時金國已滅,淮河以北盡屬蒙古。李莫愁自不將這些官兵放在眼裡,但她急欲查知陸無雙的行蹤,不想多惹事端,於是避在道旁,只見鐵蹄揚塵,百餘名蒙古兵將擁著一個官員疾馳而過。那蒙古官員身穿錦袍,腰懸弓箭,騎術甚精,臉容雖瞧不清楚,縱馬大跑時的神態卻頗為剽悍。

  李莫愁待馬隊過後,舉拂塵拂去身上給奔馬揚起的灰土。她拂塵每動一下,陸無雙的心就劇跳一下,知道這一拂若非拂去塵土,而是落在自己頭上,勢不免立時腦漿迸裂。

  李莫愁拂罷塵土,又問:「後來怎樣了?」楊過道:「幾個化子擄了那姑娘,向北方去啦。小道路見不平,意欲攔阻,那兩個老叫化就留下來跟我打了一架。」

  李莫愁點了點頭,微微一笑,道:「很好,多謝你啦。我姓李名莫愁,江湖上叫我赤練仙子,也有人叫我赤練魔頭。你聽見過我的名字麼?」楊過搖頭道:「我沒聽見過。姑娘,你這般美貌,真如天仙下凡一樣,怎可稱為魔頭啊?」李莫愁這時已三十來歲,但內功深湛,皮膚雪白粉嫩,臉上沒一絲皺紋,望之仍如二十許人。她一生自負美貌,聽楊過這般當面奉承,心下自然樂意,拂塵一擺,道:「你跟我說笑,自稱是王重陽門人,本該好好叫你吃點苦頭再死。既然你還會說話,我就只用這拂塵稍稍教訓你一下。」

  楊過搖頭道:「不成,不成,小道不能平白無端的跟後輩動手。」李莫愁道:「死到臨頭,還在說笑。我怎麼是你的後輩啦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重陽真人,跟你祖師婆婆是同輩,我豈非長著你一輩?你這麼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,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。」李莫愁淺淺一笑,對洪淩波道:「再將劍借給他。」楊過搖手道:「不成,不成,我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洪淩波已拔劍出鞘,只聽擦的一響,手中拿著的只是個劍柄,劍刃卻留在劍鞘之內。她愕然之間,隨即醒悟,原來楊過還劍之時暗中使了手腳,將劍刃捏斷,但微微留下幾分勉強牽連,拔劍時稍一用力,當即斷截。

  李莫愁臉上變色。楊過道:「本來嘛,我是不能跟後輩的年輕姑娘們動手的,但你既然定要逼我過招,這樣罷,我空手接你拂塵三招。咱們把話說明在先,只過三招,只要你接得住,我就放你走路。但三招一過,你卻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啦。」他知當此情勢,不動手是不成的了,但若當真比拚,自然絕不是她對手,索性老氣橫秋,裝出一派前輩模樣,再以言語擠兌,要她答應只過三招,不能再發第四招,自己反正是鬥她不過,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樣,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數厲害之極的拂塵。

  李莫愁豈不明白他的用意,心道:「憑你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?」說道:「好啊,老前輩,後輩領教啦。」

  楊過道:「不敢……」突然間只見黃影晃動,身前身後都是拂塵的影子。李莫愁這一招「無孔不入」,乃是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,雖是一招,其實千頭萬緒,一招之中包含了數十招,竟是同時點他全身各處大穴。她适才見楊過與兩丐交手,劍法精妙,確非庸手,定要在三招之內傷他,倒也不易,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「三無三不手」來。

  這三下招數是她自創,連小龍女也沒見過。楊過突然見到,嚇了一跳。這一招其實是無可抵擋之招,閃得左邊,右邊穴道被點,避得前面,後面穴道受傷,只有武功遠勝於李莫愁的高手,以狠招正面撲擊,才能逼得她回過拂塵自救。楊過自然無此功力,情急之下,突然一個筋斗,頭下腳上,運起歐陽鋒所授的功夫,經脈逆行,全身穴道盡數封閉,只覺無數穴道上同時微微一麻,立即無事。他身子急轉,倒立著飛腿踢出。

  李莫愁眼見明明已點中他多處穴道,他居然仍能還擊,心中大奇,跟著一招「無所不至」。這一招點的是他周身諸處偏門穴道。楊過以頭撐地,伸出左手,伸指戳向她右膝彎「委中穴」。李莫愁更驚,急忙避開,「三無三不手」的第三手「無所不為」立即使出。

  這一招不再點穴,專打眼睛、咽喉、小腹、下陰等人身諸般柔軟之處,是以叫作「無所不為」,陰狠毒辣,可說已有些無賴意味。當她練此毒招之時,哪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動武時會頭下腳上,匆忙中一招發出,自是照著平時練得精熟的部位攻擊敵人,這一來,攻眼睛的打中了腳背,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,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,攻下陰的打中了胸膛,攻其柔虛,逢其堅實,竟然沒半點功效。

  李莫愁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,她一生中見過不少大陣大仗,武功勝過她的人也曾會過,只是她事先料敵周詳,或攻或守,或擊或避,均有成竹在胸,卻萬料不到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功夫,只一呆之下,楊過突然張口,已咬住了她拂塵的塵尾,一個翻身,直立起來。李莫愁手中一震,竟被他將拂塵奪了過去。

  當年二次華山論劍,歐陽鋒逆運經脈,一口咬中黃藥師的手指,險些送了他的性命。蓋逆運經脈之時,口唇運氣,一張一合,自然而然會生咬人之意。一人全身諸處之力,均不及齒力厲害,常人可用牙齒咬碎胡桃,而大力士手力再強,亦難握破胡桃堅殼。因此楊過內力雖不及李莫愁遠甚,但牙齒一咬住拂塵,竟奪下她用以揚威十餘載的兵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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