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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重陽遺篇(6)


  過了良久,眼上微覺有物觸碰,她黑夜視物如同白晝,此時竟然不見一物,原來雙眼被人用布蒙住了,隨覺有人張臂抱住了自己。這人相抱之時,初時極為膽怯,後來漸漸放肆,漸漸大膽。小龍女驚駭無已,欲待張口而呼,苦於口舌難動,但覺那人以口相就,親吻自己臉頰。她初時只道是歐陽鋒忽施強暴,但與那人面龐相觸之際,卻覺他臉上光滑,決非歐陽鋒的滿臉虯髯。她心中一蕩,驚懼漸去,情欲暗生,心想原來楊過這孩子卻來戲我。只覺他雙手越來越不規矩,緩緩替自己寬衣解帶,小龍女無法動彈,只得任其所為,不由得又是驚喜,又是害羞。

  ***

  歐陽鋒見楊過甚是聰明,自己傳授口訣,他雖不能盡數領會,卻很快便記住了,心中欣喜,越說興致越高,直說到天色大明,才將兩大奇功的要旨說完。楊過默記良久,說道:「我也學過九陰真經,但跟你說的卻大不相同。卻不知是何故?」歐陽鋒道:「胡說,除此之外,還有什麼九陰真經?」楊過道:「比如練那易筋鍛骨之術,你說第三步是氣血逆行,沖天柱穴。我師父卻說要意守丹田,通章門穴。」歐陽鋒搖頭道:「不對,不對……嗯,慢來……」他照楊過所說一行,忽覺內力舒發,意境大不相同。他自想不到郭靖寫給他的經文其實已加顛倒竄改,不由得心中混亂一團,喃喃自語:「怎麼?到底是我錯了,還是你的女娃娃師父錯了?怎會有這等事?」

  楊過見他兩眼發直,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,連叫他幾聲,不聞答應,怕他瘋病又要發作,心下甚是擔憂,忽聽得數丈外樹後忽喇一聲,人影一閃,花叢中隱約見到杏黃道袍的一角。此處人跡罕至,怎會有外人到此?而且那人行動鬼鬼祟祟,顯似不懷好意,不禁疑心大起,急步趕去。那人腳步迅速,向前飛奔,瞧他後心,乃是一個道人。楊過叫道:「喂,是誰?你來幹甚麼?」施展輕功,提步急追。

  那道人聽到呼喝,奔得更加急了,楊過微一加勁,身形如箭般直縱過去,一把抓住了他肩頭,扳將過來,原來是全真教的尹志平。楊過見他衣冠不整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喝道:「你幹什麼?」尹志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,武功既高,平素舉止又極有氣派,但不知怎的,此時竟是滿臉慌張,說不出話來。楊過見他怕得厲害,想起那日他自斷手指立誓,為人倒是不壞,於是放鬆了手,溫言道:「既然沒事,你就走罷!」尹志平回頭瞧了幾眼,慌慌張張的急步去了。

  楊過暗笑:「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,甚是可笑。」當下回到茅屋之前,只見花樹叢中露出小龍女的兩隻腳來,一動不動,似乎已睡著了。楊過叫了兩聲:「姑姑!」不聞答應,鑽進樹叢,只見小龍女臥在地下,眼上卻蒙著一塊青布。

  楊過微感驚訝,解開了她眼上青布,但見她眼中神色極是異樣,暈生雙頰,嬌羞無限。楊過問道:「姑姑,誰給你包上了這塊布兒?」小龍女不答,眼中微露責備之意。楊過見她身子軟癱,似乎被人點中了穴道,伸手拉她一下,果然她動彈不得。楊過念頭一轉,已明原委:「定是我義父用逆勁點穴法點中了她,否則任他再厲害的點穴功夫,姑姑也能自行通解。」於是依照歐陽鋒适才所授之法,給她解開了穴道。

  不料小龍女穴道被點之時,固然全身軟癱,但楊過替她通解了,她仍是軟綿綿的倚在楊過身上,似乎周身骨骼盡皆熔化了一般。楊過伸臂扶住她肩膀,柔聲道:「姑姑,我義父做事顛三倒四,你莫跟他一般見識。」小龍女臉藏在他的懷裡,含含糊糊的道:「你自己才顛三倒四呢,不怕醜,還說人家!」楊過見她舉止與平昔大異,心中稍覺慌亂,道:「姑姑,我……我……」小龍女抬起頭來,嗔道:「你還叫我姑姑?」楊過更加慌了,順口道:「我不叫你姑姑叫什麼?要我叫師父麼?」小龍女淺淺一笑,道:「你這般對我,我還能做你師父麼?」楊過奇道:「我……我怎麼啦?」

  小龍女卷起衣袖,露出一條雪藕也似的臂膀,但見潔白似玉,竟無半分瑕疵,本來一點殷紅的守宮砂已不知去向,羞道:「你瞧。」楊過摸不著頭腦,搔搔耳朵,道:「姑姑,我不懂啊。」小龍女嗔道:「我跟你說過,不許再叫我姑姑。」她見楊過滿臉惶恐,心中頓生說不盡的柔情,低聲道:「咱們古墓派的門人,世世代代都是處女傳處女。我師父給我點了這點守宮砂,昨晚……昨晚你這麼對我,我手臂上怎麼還有守宮砂呢?」楊過道:「我昨晚怎麼對你啊?」小龍女臉一紅,道:「別說啦。」隔了一會,輕輕的道:「以前,我怕下山去,現下可不同啦,不論你到哪裡,我總是心甘情願的跟著你。」

  楊過大喜,叫道:「姑姑,那好極了。」小龍女正色道:「你怎麼仍是叫我姑姑?難道你沒真心待我麼?」她見楊過不答,心中焦急起來,顫聲道:「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人?」楊過誠誠懇懇的道:「你是我師父,你憐我教我,我發過誓,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,聽你的話。」小龍女大聲道:「難道你不當我是你妻子?」

  楊過從未想到過這件事,突然被她問到,不由得張惶失措,不知如何回答才好,喃喃的道:「不,不!你不能是我妻子,我怎麼配?你是我師父,是我姑姑。」小龍女氣得全身發抖,突然「哇」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。

  楊過慌了手腳,只是叫道:「姑姑,姑姑!」小龍女聽他仍是這麼叫,狠狠凝視著他,舉起左掌,便要向他天靈蓋拍落,但這一掌始終落不下去,她目光漸漸的自惱恨轉為怨責,又自怨責轉為憐惜,歎了一口長氣,輕輕的道:「既是這樣,以後你別再見我。」長袖一拂,轉身疾奔下山。

  楊過大叫:「姑姑,你到哪裡去?我跟你同去。」小龍女回過身來,眼中淚珠轉來轉去,緩緩說道:「你若再見我,就只怕……只怕我……我管不住自己,難以饒你性命。」楊過道:「你怪我不該跟義父學武功,是不是?」小龍女淒然道:「你跟人學武功,我怎會怪你?」轉身快步而行。

  楊過一怔之下,更是不知所措,眼見她白衣的背影漸漸遠去,終於在山道轉角處隱沒,不禁悲從中來,伏地大哭。左思右想,實不知如何得罪了師父,何以她神情如此特異,一時溫柔纏綿,一時卻又怨憤決絕?為甚麼說要做自己「妻子」,又不許叫她姑姑,想了半天,心道:「此事定然與我義父有關,必是他得罪我師父了。」

  於是走到歐陽鋒身前,只見他雙目呆瞪,一動也不動。楊過道:「爸爸,你怎麼得罪我師父啦?」歐陽鋒道:「九陰真經,九陰真經。」楊過道:「你幹麼點了她的穴道,惹得她生這麼大氣?」歐陽鋒道:「到底該是逆沖天柱,還是順通章門?」楊過急道:「爸爸,我師父幹麼走了?你說啊,你對她怎麼啦?」歐陽鋒道:「你師父是誰?我是誰?誰是歐陽鋒?」

  楊過見他瘋病大發,又是害怕,又是難過,溫言道:「爸爸,你累啦,咱們到屋裡歇歇去罷。」歐陽鋒突然一個筋斗,倒轉了身子,以頭撐地,大叫:「我是誰?我是誰?歐陽鋒到哪裡去了?」雙掌亂舞,身子急轉,以手行路,其快如風的沖下山去。楊過大叫:「爸爸!」想要拉他,被他飛足踢來,正中下巴。這一腳踢得勁力好不沉重,楊過站立不定,仰後便倒。待得立直身子,只見歐陽鋒已在十餘丈外。

  楊過追了幾步,猛地住足,只呆得半晌,歐陽鋒已然不見人影,四顧茫然,但見空山寂寂,微聞鳥語。他滿心惶急,大叫:「姑姑,姑姑!爸爸,爸爸!」隔了片刻,四下裡山谷回音,也是叫道:「姑姑,姑姑!爸爸,爸爸!」

  他數年來與小龍女寸步不離,既如母子,又若姊弟,突然間她不明不白的絕裾而去,豈不叫他肝腸欲斷?傷心之下,幾欲在山石上一頭撞死。但心中總還存著一個指望,師父既突然而去,多半也能突然而來。義父雖得罪了她,她想到我卻並無過失,自然會回頭尋我。

  這一晚他又怎睡得安穩?只要聽到山間風聲響動,或是蟲鳴鬥起,都疑心是小龍女回來了,一骨碌爬起身來,大叫:「姑姑!」出去迎接,每次總是淒然失望。到後來索性不睡了,奔上山巔,睜大了眼四下眺望,直望到天色大亮,惟見雲生穀底,霧迷峰巔,天地茫茫,就只他楊過一人而已。

  ***

  楊過捶胸大號,驀地想起:「師父既然不回,我這就找她去。只要見得著她,不管她如何打我罵我,我總是不離開她。她要打死我,就讓她打死便了。」心意既決,登時精神大振,將小龍女與自己的衣服用物胡亂包了一包,負在背上,大踏步出山而去。

  一到有人家處,就打聽有沒見到一個白衣美貌女子。大半天中,他接連問了十幾個鄉民,都是搖頭說並沒瞧見。楊過焦急起來,再次詢問,出言就不免欠缺了禮貌。那些山民見他一個年輕小夥子,冒冒失失的打聽什麼美貌閨女,心中先就有氣,有一人就反問那閨女是他什麼人。楊過道:「你不用管。我只問你有沒見到她從此間經過?」那人便要反唇相譏。旁邊一個老頭拉了拉他衣袖,指著東邊一條小路,笑道:「昨晚老漢見到有個仙女般的美人向東而去,還道是觀世音菩薩下凡,卻原來是老弟的相好……」楊過不聽他說完,急忙一揖相謝,順著他所指的小路急步趕了下去,雖聽得背後一陣轟笑,卻也沒在意,怎知道那老者見他年輕無禮,故意胡扯騙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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